厮杀之处，两股蛊群相互吞噬，遮蔽大半个县城上空。
数之不尽的虫壳、虫翅剥落，天上如下起了一场死虫之雨。
一具金刚法相破灭之后，随之是武夫狂暴的气势消散，紧接着第二具法相当空不见。
双方交手半刻不到，四位奴族修士少了三人，只余左氏蛊师还在与邢子平对拼蛊术。
两者蛊术之外，皆是身怀两种壮大肉身的异蛊，体魄强悍根本不惧近身。
然而，便是柳风等蜕仙宗年轻蛊师，也看出了太上长老强出一大截，本就六世身圆满，又以血祭换来助力，虽非七世身，但在六境中难逢敌手。
化妖蛊师想抽身退走，可每次倒退的瞬间，后撤都会变成前冲，被逼得不得不血战到死。
“咻咻……”凄厉的呼啸之音炸响。
老龟同样走不了，头顶黑色漩涡越转越大，卷向蛊群。
只可惜它这个初入六境初期的妖王，才刚调动全力，上空金鳞身影背部罐状肉瘤大开，上千异蛊子虫飞下。
退出千余丈的兵蛊头上，柳风眼中闪过异色。
禅眼视野下，太上长老的异蛊子虫侵入妖龟体内后，直奔五脏六腑和经络连接之处，种种蛊术一齐施展开来。
痛苦的咆哮声震荡，老龟体表妖力肉眼可见地转弱。
“太上长老的异蛊瞳术，已如禅眼一般可窥破皮肉，想来当初头回见面，便看出我身怀王蛊。”
柳风以禅眼看自己，无法透过血肉看到骨身，只能看到无数堆砌的肉芽，如此太上长老所见估摸着也是一样。
一行四十余人目光下，老龟刨动的四爪很快僵硬下来，其血脉神通缓缓消失。
大长老曹天石看着老龟庞大妖体，啧啧有声道：“六境修妖身的妖物，这身血肉精华炼出来，够配出好些虫药。”
“左氏蛊师也顶不住了，不知他家老祖死了没，没死应该暂时也无法抽身出来报复蜕仙宗。”
曹天石童子面孔上，笑容没心没肺，先前对仙蜕的担忧抛之脑后。
柳风以通眼看去，缩小的蛊群中心，一抹灵光冲霄而起，是左氏蛊师的灵胎。
其肉身被蛊群吞噬，只余灵胎遁走。
“你既然来了，还想走不成，给老夫留下来配药。”
千丈范围被幻境罩住，一声虫鸣，灵胎神智错乱，在幻境内四下乱飞，最终自行落到了下方金鳞身影手中。
待蛊群被收起，陆瑶等护法和长老所见，就是太上长老脚踩老龟，手持灵胎。
两丈金鳞躯体缩回常人大小，飞身落回兵蛊头顶。
见太上长老如此厉害，众人想恭贺几句，却见太上长老沉着脸，扯下依附在其身上的皮囊。
经此一场血祭，毋庸置疑，此物和宗内的仙蜕同出一人，只是“食量”稍小一些，没有吃掉太多祭品。
蛟尾兵蛊腾空，再次向着落镜山飞掠，近三百丈老龟紧随，已成一具死了大半的傀儡。
妖躯投落大片阴影，县城外，上万身形仰头上望，看着蜕仙宗一行人远去。
今日这一战，葬送城内四成生灵，但他们这些幸存之人不会搬走。
当下燧国境内妖邪渐多，日后只会更乱，能在落镜山外住下，有蜕仙宗威慑妖邪，起码要比在他处活下去的机会更大。
兵蛊头顶，众人时不时扭头看向老龟妖躯，心神震撼。
六境是目前此方天地的顶尖强者，来时声势骇人，片刻工夫，就成了即将拿来配药的药材。
柳风没看玄泽老龟，而是看着太上长老手中的遗蜕，若有所思。
“和苍陀庙血祭不同，没有人隔空收走祭品，像是被皮囊给直接吃了！”
以他的通眼看，也只能看到皮囊内多了些血色，可这点血色也在慢慢消失。
如此诡异的一幕，他是头回见到，但想来蜕仙宗历代太上长老都知晓此事。
“这东西吃了多少祭品，不会有朝一日活过来吧。”
柳风现在看不到皮囊有重生血肉的征兆，也看不到生机，但至今的多次亲身经历告诉他，看不到生机不代表就是死物。
思忖间，他又想到被太上长老拿下的左氏奴族蛊师，于是向身前的大长老询问起左氏异蛊之事。
曹天石斜眼瞥向柳风，他对左氏知晓得也不多，只拣了些异蛊和蛊术解释几句。
一炷香不到，兵蛊飞入落镜山地界，通往山门所在的峡谷在望。
这时，柳风心有所感，察觉到一具佛骨傀儡来到了落镜山。
“慧远到了，莫非沽江那边又有变故，还是……”他心头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少顷，兵蛊飞至峡谷上空。
下方阴影角落，一盘坐的六臂僧人被柳风的复眼捕捉到。
不待他开口，坐在最前面的太上长老抬手一招。
峡谷内一声惊叫，好不容易修到三佛根的慧远，如蚂蚱般被提上高空，随着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人，一具女子的尸首。
柳风在看清那尖耳女子尸身的刹那，面皮剧烈抽搐，眼中爆发难以压制的凶光。
“董馨儿，死了！”
他认出此女，就是陪在小罗身边的半妖。
依慧远所见，柳罗和董馨儿是趁着两边合拢去了阴玥皇朝。
转眼近八年过去，何故董馨儿独自回来，还成了死人。
兵蛊之上狂风呼啸，慧远脚下踩实后，扫视一圈，在场四十余蛊师，九成都比他强。
在一旁众蛊师纷纷猜测时，慧远哆嗦着将董馨儿的尸身带到柳风近前。
“当家的命贫僧守在江边，这董馨儿还记得离开时的荒村，两個月前回来寻贫僧……”
“她何时死的？柳罗可有与她一道回来？”柳风急声打断道。
慧远俯身摇了摇头，回道：“只有她一人回来，找到贫僧时已是油尽灯枯，贫僧费尽一身手段也没能救活她。”
柳风冷哼一声，隔空将董馨儿尸身抓到近前，通眼扫视此女躯壳，找到致命之处。
“此女这些年在阴玥皇朝修到三境圆满，血妖身三转，断她一身生机的是血妖神通！”
“以她和小罗的半妖血脉，难不成过去后还是落到了血妖势力手里？小罗到底逃回来没有？”
心中闪过一个个疑惑，柳风划开尸身腰间血肉，一个纳物袋落入掌中，可里头除了些血丹和一门血妖功法，别无他物。
“阿风，柳罗出事了？”陆瑶柔声问道。
他人不清楚柳罗在柳风心中的分量，陆瑶却是一清二楚。便是柳风被邪物污染心神后，变得如邪魔般，也没忘了照顾其阿弟柳罗。
柳风没有理会陆瑶，鼻息粗重，有心查探柳罗的情况，又无从下手。
依他想来，柳罗极可能还在阴玥皇朝，当下死活不知。
“我分身先行过去，无法联络上，还得我本体过去。”
反掌一团佛火按下，将董馨儿尸身焚成飞灰，他目光落在手足无措的慧远身上，冷声吩咐。
“沽江那边不用你再去，日后留在蜕仙宗山门外修行。”
慧远低垂着头，赶忙应下。
见柳风面色阴森，不远处的大长老曹天石歪过脑袋，怪笑道：“与你亲近之人遭了灾？看不出你这小子还留着些人性。”
柳风看了眼大长老，转向前面的太上长老，恭敬开口。
“敢问太上长老，天涯海角那条路可走得通？若真有出路，还需多久才能寻到大概位置？”
他话一出口，陆瑶只见柳风原地不见，再看前面的太上长老，同样消失。
柳风这边，他来到了一望无垠的云天之上，身前是盘坐空中的太上长老。
“你果然机缘不小，连六品蛊术布置的幻境也可看破。你且放心，你身上的王蛊老夫拿了没用，其他机缘也取不走。”
“老夫不仅不会害你，还会将你当我蜕仙宗传承者培养，和宗主地位相当。你问的天涯海角走得通，最多两年便能圈定大概范围。”
柳风站在云天之上，脚下没有丝毫不稳，因他看出自己还在兵蛊头顶。
“有大概位置，我过去一眼就可找到那座岛。”
太上长老邢子平抬眼看来，神色莫名地注视着柳风，点了点头，没有追究柳风话中的深意。
“如此可省去不少时间，老夫本体那边的安排也可变上部分了，当下你无需心存杂念，先随我分身进蛮蛊体内修行。”
邢子平收回目光，甩袖一扫。
柳风倒飞出幻境，重新坐到了陆瑶身边。
再看下兵蛊所在位置，下方已是蜕仙宗外谷，掩盖整座山谷的幻阵自行散开。
看着谷内少了许多的蛊师，柳风心不在焉。
“太上长老要我随他修炼，是暂时不打算让我前往蛮荒海域，接下来两年将要闭死关。”
柳风一抹心口，两枚异蛊之卵入手，稍一迟疑，他将御使雷电的一卵种入心口，也即是大长老刚提及过的左氏奴族一脉的异蛊“雷坞”。
至于可化用血脉之力的异蛊“寄血”，若是日后得到足够了得的王血，且量够大，五世身后才会考虑。
“是太上长老回来了。”
“那头老龟是妖泽的老妖王，如此之大的妖身，是入了六境。”
过千弟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就见兵蛊带着一头妖龟缓缓落下。
人群中，一黑袍护法抬头看向兵蛊，美眸眨动，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柳风身上。
宜州一行过后，近两年时间，冷秋月这位性子内敛却又坚韧的女子，在没有柳风插手的情况下，终是成了三世身。
她迟了陆瑶两年脱胎三世，但一身气息不比当下三世身中期的陆瑶差。
冷秋月没来得及多看，太上长老带起大长老和柳风，一步消失不见。
能看到这一幕的至少都是三世身以上，无不惊讶于柳风这位新晋长老的归来。
方一回来，便被太上长老带在身边，地位似乎不比五世身的大长老差。
自兵蛊身上下来的徐景长老等人，他们在虫巢内见识过柳风的本事，见他被太上长老亲自带走，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此等大乱之世，如柳风这般人物，到哪都能脱颖而出，不被宗门当成传承之人培养才是怪事。
……
曲江，宜州南青府水段。
阵门空间出口被大阵封锁，自上方看，被阵势掩盖的大坑已显露出边缘一角。
夜色下，一道血色遁光坠入江畔。
血光散去，盘状法宝上下来六名金瞳尖耳的男女，无一例外的五境，全是来自阴玥皇朝的纯血血妖。
“应该就是此处，封住出口的阵法需多名六境联手方有可能破开。”
“燧国地下的大阵破开是迟早之事，不过是多死人和少死人的区别，那燧国老祖到底要拖到何时！”
“先去妖族借些血食，入了六境再过来。”
六名血妖看过以龙脉之气布置的阵法后，坐回法宝之上，往北面的海域飞遁而去。
此时，阵门空间内。
弥漫的妖气深处，罗氏族人早已死绝。
除了大量被妖气侵蚀的赤月教半妖外，一座倒塌的塔身前，三名纯血血妖正闭目修炼。
赤月教教主，也就是血妖元法，此刻蓦地睁开双目，嘴角泛起笑意。
“同族过来了，我等破阵出去之日不远矣。”
外面以龙脉之气布阵的大阵在转弱，凭借血脉上的联系，六境血妖身的血妖，足以感应到阵外的同族。
身后两位副教主还是五境，以他们的修为，被困在此处也有些不好受，闻言脸上都流露出喜色。
此处阵门空间地下到处是缺口，散出的妖气不止血妖一族，还有其他各妖魔的妖气和少许妖力，令他们极为难受。
“轰隆……”他们身下地面骤然震动。
其间，隐约有龙鸣声传上地面，叫声中充斥着暴戾之意。
包括元法在内，三名纯血血妖齐齐皱眉，眼角跳了跳。
“又是那头小杂种和树妖在闹腾。”
“若不是她族一位前辈在下面还未死，护着她，我两年前就该吃了她。”
两位五境副教主面色不耐，强压下怒意，重新闭目修炼。
而他们身下的地窟，地裂的最深处，一面生白鳞的女子坐在树妖根须上，一头长发大半转为紫色，正吩咐着树妖往下轰击。
此女身段修长，面貌双十年华，比起与柳风分开时长大了许多，但其难得养出的人性已被磨灭，成了只有妖性的真正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