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轻哼一声，这位肖长老甩袖收起灵宝，转而思量起几位老祖的安排起来。
对于隐匿遁走的百余蛊师，以及几家王血族裔，自是难逃炼神八境的强大灵识，不过他与其他长老都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众元幽使横空而过，五十四位八境长老坐镇，便是哪家九境过来，怕是也只得放任他们离去。
少顷，大梦古城禁地范围之外，东面六百里。
形体扁平的八品兵蛊掠动，腹部百余蛊师俱是目光凝重，其中部份人眼眶内，或是瞳孔变色，或是挤出重瞳，种种瞳术施展开来。
领头白泽一脉族老皱着眉，驱使兵蛊追踪飞遁在前的一件魔宝。
兵蛊身上，元采荷也和其他蛊师一样，紧盯前方状如骨剑的魔宝，这帮人满不在乎，也没隐匿身形。
而那位千面魔尊石千姬，正坐在二十余魔修前方。
“我等承受主人血肉，能感应主人在召唤，且这老魔女身上有了蛊道气息，夺舍想来是至少成了部分。”
“若是成了，主人何不掉头与我们汇合？还是先将眼下情况禀报与老祖。”
“她身边那些魔修不简单，都是七境和八境，还修了炼神一道，我们过去铁定讨不到好。”
百余蛊师不敢轻举妄动，拉开近三十里距离，小心跟踪在后。
足飞出两个时辰，一前一后，两方人远离大梦古城，飞出天酆皇朝境内，前方海域在望。
眼见要飞入妖族的地盘，后方兵蛊背上，百余蛊师都迟疑起来。
而此时前方三十里，魔宝骨剑之上，坐在最前的除了石千姬外，还有一秃头老者，正是向姓老魔。
向老魔和石千姬在禁地内遇到，一起夺取混灵柱内的灵性修行，本是算计着修为到了炼神九境极限，便踏出那冲击仙佛层次的一步。
奈何，有人比他更快，且即将夺舍元罗城这件残宝，如此一来，不止元幽宫要搬迁，他们也得逃走。
若不然，邪修出身的郑老鬼一旦完全夺舍成功，除其一脉邪修，其余人管你何方势力，都得遭殃。
“寿元将尽，必须尽快放手一搏。”
向老魔看向身侧石千姬，忽觉这位石道友愈发不对劲，身上多了蛊道气息，也不与他解释其中缘由。
一旁，石千姬当然不会将自身真实状况道出，端庄面容上满是冷色。
她进大梦古城修炼神一道，近九年过去，依她积累数千年的阅历和感悟，借着混灵柱中的灵性，也只勉强将此道修到炼神七境。
若是再给她个几百年，借着大梦古城压制蛊仙云梦残魂，她拼尽全力或可修到炼神一道九境，以炼神一道法门炼化云梦残魂。
可惜没有时间再给她修行，随着郑老鬼夺舍元罗城，整个禁地对他道的压制几近消失。
在此期间，她已压制不住云梦，偶尔会忘了自己是石千姬，还是蛊仙云梦。
“你可是要去雾隐海碰运气？实话与你说，除非你愿去做长生种，否则去往何处都无用。”灵海中，一道女子的揶揄声响起。
听着云梦懒散语气，石千姬眼角猛跳，以她的心性也难免心中大怒。
这位蛊道仙人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视她为砧板上的鱼肉。
“石道友？”向老魔察觉身边之人气机剧烈波动，不禁一惊。
他凝视石千姬面孔，发现此女大半张脸面露揶揄笑意，顿时醒悟，这位石道友是被人夺舍。
“你若要彻底抹去我，我宁肯成为长生种。”石千姬试图与云梦讨价还价，想着留她部分真灵和元神也好。
“你以为成为长生种，比被我抹去要好？你想得太……嗯？有人暗算你们，不对，是暗算本仙……”
灵海中，蛊仙云梦话音一变。
骨剑魔宝上，石千姬猛地抬眼环视，大半张脸不受控地面露肃杀之色。
在一旁向家众人愕然的目光下，石千姬起身大喝:“哪位蛊仙道友也回了大天地？何必与我一道残魂为难。”
话音刚落，海岸、海面、长空、飞鸟，乃至一草一木，数十里景象如水帘般波动，变得不真实起来。
同时，上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一出，未落到人身上，就叫人五感模糊，头脑迟钝，浑身知觉变得麻木。
瞬息之间，向家之人面色齐变，他们竟是照面就中了招。
八境之下的十二人如雕像般僵坐不动，肉身丧失生机，灵性溃散，当场死到不能再死。
“老祖，有毒。”
“蛊仙？大天地容不下仙人。”
“请老祖为孩儿们报仇。”
十余八境子孙怒火中烧时，向老魔眉心闪出十六道紫青色仙气，结成十六层护罩，将自家人护在其中。
他带起余下族人遁出骨剑，往来路回退而去，可不论他如何飞，四周天旋地转，他始终在原地打转。
来人除了施毒雨的蛊术，显然还施展了另一种蛊术。
“此事与老朽无关，请道友留出一条路。”向老魔脸上不敢有丝毫怒意。
他清楚倘若真是蛊仙出手，纵然只是分身，且被压制到九境，他也不大可能斗得过对方。
原因无他，层次相差太大，蛊仙见识和修行感悟远非他一个大天地修士可比。
再者，他肉身衰败至极，元灵同样因寿元无多也在衰弱，与人斗法发挥不出九境圆满实力。
况且，眼前石千姬就是活生生的先例，夺舍之人凭残魂已能操控身躯开口，想来完全夺取这副躯壳的日子也不远了，这便是虚界仙人与大天地修士的差距。
周遭无人回应，向老魔动念间，豁然仰头，就见上空一撑着红伞的红袍身影漫步而下。
“老朽在大梦古城苦修这些年，外界近些年又有何虚界碎片落下？”
那是一女子，衣袍外的皮肉在蠕动，似肉身都尚未稳固。
就是这样一位可能才从虚界下来，刚炼成的蛊仙分身，她懒得正眼看下方那名老朽炼神九境一眼，仅仅是抬手往雨幕上随手拂过。
漫空落雨霎时散开花香，毒雨之外，第二种施毒的蛊术，无声无息间融入这一方数十里空间。
向老魔身后十余子孙生机齐断，其自身衰老之躯也没了知觉，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
“不该放出灵识……”
下一刻，连带向老魔在内，十余向家之人从空中坠落，临死前方才明白对方蛊术能顺着灵识侵入躯壳，他闻所未闻。
可即便不放出灵识探路，今日恐怕也走不脱。
十余八境之上尸身，在即将落地前，一张肉虫堆积而成的大口在空中张开，吞下尸身后隐没不见。
“奴家下来时神魂受损不轻，姐姐这道残魂奴家要了。”
骨剑上空涌现斑斓雾丝，顿如层层叠叠的大网洒下。
石千姬周身墨黑道宫浮现，两百多张面具漫空呼啸，双手之中则各多出一件仙佛遗物。
出手的是石千姬本人，可惜凭她的见识，也完全看不透来人施展的蛊术，既一无所知，又何谈抵挡对方蛊术！
便是动用仙佛遗物，可又该往何处出手？周遭数十里如陷入幻境，上空女子是不是幻象她都难以分辨，面具邪术落去尽数打空，仿佛那里空无一物。
“你这躯壳我要不成了，缘分一场，来日本仙报此残魂被炼之仇，也算是顺带为你报仇了。”灵海中云梦残魂话罢一声叹息。
斑斓雾丝穿过道宫，穿过呼啸的面具，毫无阻碍的落在石千姬身上。
“我修行数千载，不惜自种魔胎，岂能就这般死了！”
石千姬神智浑噩，视野也变得模糊下来。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上空红袍女子走近时，水帘般的虚空破开五个大洞，如同被人从外边生生扯破。
破洞之外，是五道如背负泥海的身影，每一人周身都是涌动着灰色浊气，似滚滚灰色浓雾，又似一方泥潭。
一息之间，站在破洞外的五道身影，一步出现在八里外的空中某处，红袍女子真身暴露而出，被围在了中间。
前一刻还深不可测的蛊仙分身，如鱼肉般被五人周身泥潭般的浊气分食一空。
“混沌泥像长生种！”
灰色浊气淹没向这边，灵海中云梦最后一句话说完，残魂就此消散。
而石千姬丧失意识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肉身在浊气中一块块缺失。
就在她即将完全被分食之前，五道身影不约而同，像是变成了同一人，面孔神色一致，同时流露出敬畏之色。
“留下此女性命。”
“是，梵月大人。”
恍惚之中，石千姬周身痛苦尽去，意识竟于五人共通，听到了一青年男子的漠然话音，也听到了五人的回应声。
与此同时，仿若有道道泥流涌入她的每一寸血肉内，灵海之中也升腾起一阵灰色浊气。
这时，海岸往陆地方向百里之外。
一头隐匿身形八品兵蛊掉头狂逃，虫腹上的百余蛊师心胆俱寒。
从他们的眼中看去，骨剑魔宝连同二十余魔修一起消失，随即就是五个长生种出现。
透过那五人走过之处，他们才窥见被幻术遮蔽的幻境，其中色彩斑斓，漫天落着毒雨。
不待他们细看，里面一撑伞女子就没了，接着是石千姬遭殃，他们也断了与主人残魂的感应。
以他们的见识，只能猜测石千姬可能没死，而是被转化成了长生种。
……
青冥洲，北海雾隐海。
昔日笼罩雾隐海的海雾，散去了大半，天空因此变得明朗。
万里朝霞之下，海面上空两千丈，一好似悬空巨岛的黑色大地，一边隐没在虚空中，一边挤出虚空。
空中围绕此巨岛数万里，无数虚空裂痕隐现，交织出一条半环状的虚空乱流。
悬空巨岛下方，二十万里内，无一头海兽。
人、妖两族各王血家族，以及各宗门势力，各大皇朝过两百家大势力汇聚。
海面上下，乃至群星般的大小海岛上，阵势几乎铺满整片雾隐海，近段时日又集中向巨岛下方的海域。
各大势力争先恐后来此提前布置，划分自家地盘，只等虚界碎片降临，而上头那将落未落的巨岛，正是虚界碎片。
巨岛南面原本有一座海岛，当下以此岛为中心百里方圆景象模糊，其中山水、佛阁重叠，人来人往。
一眼看去，如有一个又一个小天地重合在此，每一个小天地都是百里方圆。
此地正是轮转教划出的地盘，十一位法王在此展开内天地，多数法王连教中长老都不认得，因他们平日里都在各自闭关，尝试修成九佛根。
此次虚界碎片之巨，前所未有，带下的虚界灵物若能被法王得到，许就是入九境的契机。
除了八佛根圆满内天地，这百里范围内悬着两轮大日，是两件九品灵宝，外人只猜测有两位轮转教天王亲自过来。
两轮金色大日中间，海岛上不见天王和法王身影，诸多轮转教长老和护法或站或坐，不少人都在仰望上空虚界碎片。
众人之中，玉琼子盘坐在一块礁石上，身边神色紧张的女童则是周婉。
“玉琼子，我们别凑热闹好不好，这些天从虚界碎片出来的没个正常人，不是长生种，就是些顶着人形的法宝！”周婉小脸苍白。
出大梦古城这四年，依靠跟着柳风弄来的好处，她从五境后期修成了六境初期，且是蛊道、炼神一道两道六境。
可纵是如此，她眼中的虚界碎片也是绝地，比她知晓的所有禁地还可怕，闯进去绝对九死一生，亦或干脆就没生路。
玉琼子面色平静，淡淡道：“真要动身到虚界碎片上寻觅机缘，也不会带你前去，用不着你去犯险。”
周婉闻言抿了抿嘴，直想放出蜕变为六品的兵蛊小灰跟玉琼子拼命。
玉琼子说是不用她去犯险，可等玉琼子出了事，还不是来跟她争这副躯壳，且她多半争不过玉琼子。
一想到今日晨起时头顶飞过的人形法宝，她此刻身上还在冒冷汗。
那些人形法宝如傀儡般一起飞出虚界碎片，嘴里嚷着什么天兵过境，一个个全像是血肉之躯和法宝材料拼合而成，被拿来炼宝的修士有多惨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