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鹅毛纷落,皑皑荒野上有一处七百里林地,雪花比他处浓密不少。
走得近些,可发现这七百里林地内,混杂在雪中的不是雪,乃是无数似绒的白色小虫。整片林子里,枝丫上大大小小的白色“叶子”,则是难以计数的虫茧子。偌大一带林地,俨然就是一座虫巢,此处是琼皑洲禁地,雪绒林。茫茫雪幕下,三驾飞车结伴遁来,落到雪绒林外,车内下来一行百余蛊师。琼皑洲内,如这般前来雪绒林内寻觅虫晶、虫药和异虫的蛊师,虽不多,可也不算少,敢带后辈亦或弟子进林子,一行人中至少需有三名七世身蛊师。这百余蛊师很快进入禁地范围,不敢直接驾御法宝飞入林子深处,脚踏实地,在雪地中徐徐前行。老辈驱使奴仆在前开道,嫡系后辈跟来历练,三十余年轻人意气风发,神色间都有雀跃之色。一个个年岁不足三十,多是三世身和四世身,好几位二十不到的已是三世身。“太公,那些异虫都在林子中心么?听说异虫会自己配虫药,可是真事?”“传言雪绒异虫是随虚界碎片出现在大天地,来自虚界。”“雪绒异虫养成异蛊,蛊术在琼皑洲知名异蛊当中,至少能排进前四。”年轻男女低声言谈时,走在最前面的奴仆蛊师神色凝重,各自燃起一只药香驱散飞近的虫子,但也就对外围尚未生出异术的虫子有用。一层水幕自被唤作太公的棕发老者体表漫出,卷走飞落而下的雪绒虫。待深入百余里后,各方位上可见其他蛊师,势力差不多,都是有八世身坐镇的大家族,彼此忌惮。各家在雪地里前行,可这时候,一条百丈云龙飞空而过,向南飞去。凡是扑向云龙的雪绒虫,都变得失常,原路掉头折返。而在那云龙之上,有一白发老头,手里提着一截发黑的树桩。“这是八世身蛊师前辈,只要不闯到中心,外围这般当空遁行也无碍。”为首棕发老者一边解释着,正要驱使奴仆散开探路,一行人后方,有小辈惊呼出声。“太公,树上的虫子都在破茧。”一肤白如雪的圆脸少女张着嘴,手指数里外的林子。棕发老者先是瞪了眼这少女,继而看向左侧,那里也是林子的南面。其余同行蛊师,种有瞳术异蛊在身的赶紧施展瞳术。放眼南面,千树万树之上的“叶子”,正在开出“花朵”,是无数破茧而出的雪绒虫张开虫翅。一老两中年,三名七世身的目力,在此雪幕下也能看出两百余里,这两百余里视野内,所有树上的茧子都在陆续破开。仿佛无形之中,有着某种大补的灵物弥漫开来,叫所有虫子提前成熟。转眼,群虫破茧的异象波及到近处,一行百余蛊师体内,无论异蛊还是介蛊,都发出亢奋虫鸣。背负在奴仆蛊师背上的兵蛊,也尽皆舒展肌体,仰头吐纳,似要汲取空中飘来的大补之物。“老夫曾去王血家族献上祭品,见那族老开放王血家族药池,也绝无此等能耐……此乃蛊仙气象……”“莫不是有蛊仙降临大天地!还带下了虫药?”“是在南面,速速过去一观。”这一行蛊师往南赶去时,其他各家蛊师,也是状若痴狂,顾不得招惹到雪绒虫群,驾驭法宝贴地掠行。转暗的天色下,远远近近,没多久就有多达二十余家上千蛊师汇聚。雪绒林南面,深入林地三百余里,接近虚界碎片坠落之地。众蛊师赶过来时,已然是漫空雪绒虫齐飞,于空中结成数十里回旋的雪幕,如造就一场风暴。数万万雪绒虫飞舞,内圈形体带着白色晶光的,全是拥有异术的异虫,整个虫群都围绕在一积雪覆盖的山包前。来到这里的各家蛊师,体内蛊虫,皆如雪绒虫群一般几欲疯狂,催促着他们往前。虫群环绕的中间,肉眼可见,一挂纯白细流自高空坠下,只需一丝纯白之气散出,就能引得大片虫群相互残杀争夺。随着一缕缕纯白之气散入空中,数百里内的雪绒虫都在往这边聚集,中心虚界碎片内,甚至有条条八品异虫苏醒。以棕发老者为首的一行百余蛊师中,三十余小辈欣喜若狂,哪想到头回进雪绒林禁地,就能撞到如此大机缘。带头的三名七世身也无暇细想,其余各家蛊师都在穿过雪绒虫群,尽量接近那一条纯白细流,他们也得快些出手争夺。千余蛊师自四面往山包靠近时,离着山包五里的一株树顶,白发老者和“树桩”站在枝丫上。“曹老,这些都是他接引的仙气?为何是纯白之色,还如此之多!”“老夫哪里晓得?此等隐秘只有在破境时无法压制才显露,平日里不会与人多嘴,更不可能告知其中蹊跷。”“树桩”大咽口水,心知只要稍稍截取那纯白细流一点,就够她脱胎八世身,可她不敢过去凑热闹。“一帮无知之辈,要机缘不要命,这哪是他们能争的!”他知晓冲上去的蛊师不是不知敬畏强者,而是都抱着侥幸之心,只要不是可见的凶险,就想着出事之前捞到机缘。“隆隆……”地面震动,以山包为中心,雪地崩开蛛网般的裂痕,似有巨物在地下翻身。随着一声崩塌巨响传开,离山包一里半的地面破开一个大洞,一段长达两百丈的虫尾破地而出。巨尾摆动,仅仅是扫出的气浪,就将冲到附近的五世身之下当场震死。饶是见到如此巨物出来,其余蛊师还在往前狂冲,绕开虫尾,逼近白色细流。“轰、轰轰……”又是接连三道破地之声,另有三头兵蛊挤出一截虫体。这先后四头兵蛊像是体型暴涨后,短时间无法适应,正在极力收缩自己的虫体,根本无意对付接近的蝼蚁,但还是有过百名蛊师被碾死。这边纯白细流持续垂落,而百里外的禁地中心轰鸣,忽有四条雪白长蛇,以及两头千丈雪蟾钻出地面。四条雪白长蛇形体松散,身子像是白绒聚成,每一条其实都是九品雪绒虫施展异术所化。 两头雪蟾则是实打实的九境妖物,修的是妖身,自地下苏醒出来的瞬间,磅礴妖气冲天,天空飘落的茫茫大雪被冰封后坠落大地。百里雪幕,立时变成了细小冰片。四虫和两妖共处多年,当下却因感应到纯白仙气,都变得狂躁起来,两方冲向仙气的同时,相互拼斗。但它们还没冲出十里,就被空中隐现的一圈墨色山水卷走。而这边纯白细流正下方,山包之上并非空无一物,只是在场蛊师无人能看到罢了。纯白细流之中,上下沉浸有三道半寸大的人形,这三人人头人身虫翼,眉心嵌有一似印记的虫壳,状如小球。各自的虫壳小球内,又各有一方天地,乃是蛊师内天地。如若有九境来此,看到这三个小人,肯定能认出这是八世身蛊师脱胎九世身时,虚灵蜕变后的模样,称之为灵仙。如佛道九佛根有半佛之称,道门九境有虚仙之称,蛊道九世身同样也有跟仙沾边的称呼。蛊师灵性所在的灵仙一成,意味着九世身几乎是十拿九稳,接下来只等肉身蜕变。“主人,我们吃不下更多仙气,此大恩我们永生永世不忘。”“我们兄妹肉身已然蜕变完成,这就先行脱胎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半寸小人闪入地下,只留一模样秀气的男子小人悬空,还在接引纯白仙气。“异道蛊需吞下多少仙气!其余七蛊皆已九品,唯独异道蛊还差些火候。但利弊同在,我肉身因其蜕变所得好处,其他九世身无法想象。”眉心虫壳小球内,内天地一圈圈扩展变大,还未脱胎出来,他蛊道内天地已被撑到三百里,与寻常九境初期相当。就在他全力供养异道蛊蜕变时,其目光穿过雪幕,看到远处禁地之外,出现三道遁光。“如此异象,还是难免有强者被引来……巴蛇一族九佛根老祖,一仙一佛化身。”来人都是仇家,巴蛇一族在洞虚岛被他杀了不少,两名真佛分身死在他手里,其老祖和一真佛化身出现,在情理之中。另一仙人化身,一看就知是澹台氏。赤色遁光过处,雪幕化开一条漫长空白。巴蛇一族老祖闯入禁地的刹那,扭身显化本体,七百丈大蛇之躯游走,一黑肤女子站在蛇头之上。“柳风,你可还记得本座?在洞虚岛杀本座分身,今日就向你收些账。”大蛇躯体一纵,一股蛮力弹开,空中登时浮现条条虚空裂痕。澹台氏仙人化身临时占的一年轻女子躯壳,如那庄氏庄嫣相似,身为帝女宫家奴,始终是面色晦暗,眼神漠然。遁光飞空逼近,怒喝之声中“柳风”二字当真是提神醒脑。身在纯白细流附近争抢溢散仙气的众蛊师,瞬间如遭雷击。“柳风?柳魔?”“不好,是柳魔仇家寻过来,铁定是九境之上。”“太公,太公快带我们逃……”雪幕下,来自年轻蛊师的惊恐叫声此起彼伏,就如才离家的稚童,正好撞到了食人的猛虎,吓得不知所措。数息间,遁光接近。当三名九境之上闯进百里范围时,一道血光冲出地面,随着其内天地大开,百里陷入黑暗。王蛊“烛暝”驱使无数散发火光的血色蛊虫汹涌而出,“常暗”蛊术当空拉开一方黑幕。惊恐逃散的众蛊师,先是觉得眼前一黑,继而五感消失,同行之人尽管近在咫尺,彼此还是难以走到一起。黑暗中狂飞的老辈,奔逃的小辈,也只有同族近亲,才能模糊感应到血脉上的联系。可再过数息,他们血脉感应中的近亲,一个接着一个丧命。到了要命的关头,各家蛊师才真正醒悟,他们和大天地巅峰强者的差距,大到令他们绝望,大到双方打起来后无视他们。无人刻意对他们出手,死的全是被波及,连余威都无法承受。山包五里之外,白发老者和“树桩”落到地上,被三头八品兵蛊护在中间,由兵蛊硬抗余威。他们倒是想逃出去,奈何“常暗”蛊术不认人,他们的五感也被混乱,灵识也无法探出百丈。二人只能凭借着对强者气机的感应,分辨有几人在交手。“莫慌,一个九境,两个占了临时躯壳的仙佛化身而已……柳风这边,是六位……不对,是整整十位九境。”“他身边何时又多了几位九境,中心魔道身和二天王还在应付异虫和妖蟾,这边居然另有十人守护他!”白发老者以灵识传音时,难以抑制地大呼。少顷,当三头八品兵蛊有些撑不住时,他感应到之前山包处,一股熟悉无比的蛊师气机在暴涨,是蛊师脱胎九世身时肉身在完全最后的蜕变。“唧……”撕裂般的虫鸣,穿透“常暗”黑幕,贯入所有人耳畔。此虫鸣声一出,余下活口眼中,百里黑暗,连同混乱五感的黑幕,一起回旋、收缩变小。一道道视线中,黑暗消失时,蛊群、兵蛊统统不见。最中间一团虚空扭曲之处,七百丈巴蛇妖躯被卷入其中,一截截支离破碎。境界不明的一佛一道两人,好似被无处不在的磨盘碾过,当空化作血雾。再看向山包处,不知何时,十名男女环绕一圈,仅凭还未完全收敛的法门,就引得周身虚空裂痕遍布。最中间,一灰发青年自山包下走出,不见他如何动作,空中三团血雾汇拢而去,被其一口吞下。“嗡、嗡嗡……”一处处虚空扭转出现,共十二处。等虚空扭曲扩大,虚空漩涡迟些出现时,余下活下来的各家蛊师发现,连同灰发青年,十名疑是九境,旁观的一老头一“树桩”,如瞬移一般出现在百里外。目力能看出百里的蛊师,下一眼再看,百里外的九品雪绒虫和妖蟾皆死,再下一眼,便是一切归于平静,空无一物。见到此等景象,还活着的七世身震撼莫名,只觉见到了颠覆他们认知的强者。别的不说,照面抹杀九境,一息遁出百里,这两样就不像是九境该有的,而是真正的蛊仙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