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被大雨浇灭,许嘉音站在台上,木然地接受人们的信仰。脚下的柴堆刚经历过一场大火,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
有人走上台来,这可怜的台子显然承受不住多出来的重量,终于坍塌了。
当许嘉音以为这身体会和那些柴禾一样落地时,有人接住了她。
“囡囡,我的囡囡,是我对不住你,叫你受苦了。”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她声音哽咽、低哑,要不是离得近,许嘉音都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女人按在她肌肤上的指腹很是粗糙,像树皮一样。
这态度,此人大概是冯成敏了。
白霜的眼睛下有些湿润,或许是恰好落在眼下的雨滴——身为在她体内的一缕意识,许嘉音很清楚她没有哭泣。事实上,白霜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一潭死水,连半点波动也无。
从一开始,她就是麻木的。那种状态不是绝望,而是对旁的一切都不在意、不关心,包括她自己的生命。这一点,倒是很可能像现实中的白霜自述的那样,她已经被暗影感染了。
当落雨之后,她的精神状态起了一点细微的波动。她的意识向许嘉音传递出一种“舒展”的状态,像是在风雨之中伸展开枝叶的树木。
没错,就是树木。
白霜实际操控的,是那些植物藤蔓,受她影响感染暗影异化的人们,也是向着植物的方向转变。
刚才的变故之后,村民停止了高声呼喊,他们窃窃私语,讨论着那是否是神明的某种启示。
鼓声再次响起。
之前那少年又一次高声喊道:“看呀,我们冒犯了神女,连雨神也为之震怒!大家刚才究竟在做什么呀?我们是想要求雨,却企图将神女推进火中,若非神女受雨神庇护,恐怕我们已酿成大祸了。”
这小子,是有些口才在身上的,村民们显然被这番说辞说动了。那少年便一鼓作气,继续慷慨激昂地演讲,将众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走。
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白霜被冯成敏带离。
许嘉音现在受限于白霜的梦境,只能被动地接受外界的信息。
好在很快她们到达一处光线较暗的地方,应该是房间里。
白霜被放在柔软的床垫上,冯成敏拿她粗糙的手抚着她的脸,悲泣道:“霜儿,是阿妈对不起你,阿妈没有办法啊,全村人的性命,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了呀。”说着她便呜咽着哭泣起来。
“阿妈,这事不怪你,是我身上出了怪事,要是将我祭了能换回村子里的安宁自然是好的,再不济,能够保那小孩一命也好。”白霜说话的语调很软,声音很轻,“阿妈,我现在很难看吧?”
“不,不,囡囡很好看,像从森林里逃出来的仙子。”冯成敏揉揉她的头发,哑声说。
“冯妈妈,”室内的光线暗了一瞬,又亮起来,是那少年进来了,“霜儿姐这边有我来照顾,您先去忙吧。”
“李子,”冯成敏的语气一下子沉下来,“谁让你擅自来这儿的!”
从这话里,这少年正是小李。
这下齐活了,许嘉音心想,在林中村里最为突出的三个人,都集中在这儿了。
白霜眯眼偷看。
从这视线,许嘉音同她一起看到了冯成敏的侧颜,以及她下垂的嘴角。
小李被她遮挡住了大半身子,只一双手绞在身前,语气局促:“对不起,但是,请您原谅我。”
“你?”
光是听这一个字,许嘉音都能感受到她语气里慢慢的嫌弃与怀疑。
小李走上前一步,他的脸进入白霜的视线之内:“请来雨水的人,是我。”
室内静了好一阵子,两人像是陷入了较量之中。
最终还是担心女儿情况的冯成敏率先开口:“李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霜儿为了保护一个正常孩子,才走上了火台。”
小李神色有些勉强,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视她:“我知道,冯妈妈,我只是,在台下看着霜儿姐替了我,心中无比希望她能活下来。雨,便来了。”
那两人又在暗自较量,白霜慢慢坐了起来。她怔怔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明明经过了烈火的灼烧,但她身上没有一处坏死的皮肉。
是暗影的缘故,许嘉音脑子里瞬间跳出这个想法,白霜的能力和植物有关,代表着的是生机。
小李承认雨水是由他引来的,这么说,他的“欲望“引来的,是另一种暗影。
可是,在现实中,白霜却说雨水在她哭泣时降落。是了,淮姨当时有提起一件与那些无关的话,但是那同村子里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
“囡囡,记住祈雨是你的能力,和这个外乡来的小子无关。”冯成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把握着白霜的手。她的部分皮肤已经严重树皮化,左眼上有一块奇怪的肿包,像是树瘤一样遮挡了大半眼睛,偶尔闪过一丝清明的右眼里全是疯狂。
她力气很大,就这么会儿,白霜白皙的肌肤上就被她捏出红痕来。
“阿妈?”白霜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为什么?”
“你是神女,阿妈才能更好地照顾你呀!”她猛然靠近,双手抓着白霜的双肩,眼神近乎凶恶地盯着她,大有白霜一不同意,就像恶狼一般撕咬上去的架势。
“是,雨水是我引来的。”
一旁的小李走上前几步,难以置信地开口:“可是……”
“外乡人,如果你还想留在这里,就咬紧了牙关,同意它。”冯成敏猛然回头,一下叫小李愣在原地。
他终归还只是个少年郎,最后只呐呐道是。
之后就像白霜所说,村子里每天清晨太阳初升时,会降下一场雨,但那是在她和小李的配合之下。两人一个像提线木偶在台上毫无感情地跳着祭舞,一个像台下的道具师,机械地重复着祈雨的实际工作。
而冯成敏,就是那幕后的操刀手,利用两个孩子的亲近,在村子里的地位水涨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