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瑶把怀恩从肩膀上挪开，抓着他的双臂，盯着他的眼睛“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别人的狼子野心，我们在明他在暗，防不胜防的事情，你也不是神仙，你别把自己逼坏了。”
“我已经查到是谁在背后，想致你们母子于死地了。”
“是谁？贵妃吗？”
纪瑶的信息有限，她所有掌握的线索连在一起，给出最合理的答案只有万贵妃。
“是万贵妃的父亲，锦衣卫都指挥使万吉。万贵妃有没有参与其中，还未可知。但是如此亲近的关系，若是说她全然不知情，也是说不过去的。”
在纪瑶怀孕生产的事情上，万贵妃明里暗里的帮了很多次忙，这些他都知道，他也绝对相信，这世界上的人再坏，也分时候。总有那么一刻，坏人也想当好人的，坏人曾经也是好人的，坏人也不是对谁都是坏的。所以当万贵妃肯让纪瑶生下孩子，还多加照拂，历经一年多的光景，这些都不像是一场大戏。怀恩总觉得万贵妃对纪瑶母子的态度，与她的父亲有着截然相反的立场。
“万吉？”
万吉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前朝后廷无人不知。一是他为万贵妃生父，是成宪帝的老丈人，在后宫也有自由出入的权利。就连皇后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不想得罪了他。二是他为武官之首，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不是有背景就能当得上的，还要绝对的威信与能力。毕竟这个位置关系到与内阁以及司礼监三者之间互相制衡，必得是有能力却雷霆手段的人居之。显然，万吉就是这样合适的人，这些年他没少替皇帝解决个人的事情，因此多少觉得自己在皇帝面前有些面子，逐渐不把其它人放在眼里。
“是的，他的手已经伸到后宫，甚至连安乐堂这样隐蔽的地方，也在他的监控之下。”
“他一个外臣，怎么会这样手眼通天？”
若是说万贵妃在后宫内庭处处安排眼线，也还算正常，毕竟最上位的那些人，谁还不养几双眼睛盯着别人，防着别人呢。可是万吉一个外臣，想要做这样的事情，总是比内庭的人困难些，却都摆平了。这难道不是万贵妃在替他打点着吗？
“怀恩，万吉他为何想杀我和君君，他犯得上吗？”
女人、皇子、皇上、皇位、皇权，这些都是后宫斗争最核心的东西，各个宫里的娘娘们拼了命也不过就是争这些。皇上想要女人生皇子，女人想要皇子保权利。万贵妃想杀皇子和女人，纪瑶可以理解。可是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万贵妃没有这个心思，或者说她虽然心有嫉妒，可还没有恶毒到要对婴儿妇人下手。那么，万吉一个不了解后宫的男人，为何会越过身为贵妃的女儿，去养凶杀人。这件事情若是暴露，万贵妃难辞其咎。
“犯得上。他若是想稳坐第一武官的位置，他女儿在后宫的地位就不能被动摇。可是你也知道，万贵妃年长圣上十九岁，早已过了生育最佳年纪。万吉也知道他女儿生下皇子的概率微乎其微。一旦新帝继位，他万家的荣誉与显赫就走到头了。所以他早早在后宫布满眼线，不能让别的女人生下皇子。即便是有皇子，那也得是去母留子，这孩子得养在贵妃膝下，他日得继大统后，也只认贵妃这一个母亲。”
话说这，怀恩担心的看了眼纪瑶，“所以，你现在很危险，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个困境。”
纪瑶抿了抿唇，把所有的信息尽数收下。原来他们离岁月静好，还差很远很远的路。
无论是是纪瑶还是孩子，两个人都处在危险的境地，而纪瑶的处境更不乐观。所以怀恩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这个人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瑶瑶，你可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废后吴氏。”
“记得。”
怀恩此时提起一个与他们毫无相干的人，不可能是要与她闲聊，纪瑶虽不能立刻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也能察觉出他可能要做些什么。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是瑶瑶，我们已经在危墙下了，得即刻自救。”
纪瑶和孩子合于一处，一旦有什么危险，那么就是双份的。他们若是分开，各自活着，也许对彼此都是一份保护。
“如果你得和君君分开，才能各自安好，你能做到吗？”
母亲对孩子的情感，他没办法去衡量与估计，即便是为了保护这两个人，他也不能不考虑纪瑶的感受自己擅自做决定。
“分开？”纪瑶反问怀恩，但是转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突然提起吴氏，是想把孩子送出去给别人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心里没办法做决定。若是说她有多爱这个孩子，她也说不上。但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也不会讨厌。退一万步说，这孩子流着她的血，无论是亲缘上还是心理上，孩子都会是她一辈子记挂着的人。虽然是为了保全孩子，才将他送出去。可是她更担心，所托非人，旁人不肯好好照顾他，让他小小年纪就受苦。
“他离了我们，会哭吧。”
纪瑶只是在平静的问怀恩话，可是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纪羡君还睁着大眼睛盯着他们看，她的心揪在了一起。
“是的，他会哭，他没见过生人，肯定有些害怕的。”
怀恩的眼眶也是湿的，他的心与纪瑶一样煎熬。只是生死面前，这些痛苦该忍的就得忍着。
“他还没断奶，去别人那会饿着吧。”纪羡君啧吧啧吧着嘴，不知道是不是而来，纪瑶别过脸不敢看孩子，她觉得对不起他。喂奶这样辛苦的事，纪瑶也坚持下来了，陡然断了母乳，对几个月的奶娃娃是天大的事了。
“不会饿着，但是他会很不习惯没有母亲的三餐。”
即便没有母乳，孩子也可以喝羊奶牛奶，肯定不会饿着。但是小孩子断奶的时候一定非常困难，会哭会闹会很难受。即便是见到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这样难过，常人也会觉得心疼，更不必说自己的孩子了。推己及人，怀恩知道纪瑶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她作为母亲的担忧。
即便他不是纪羡君的生父，可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早就把这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当做了自己的亲子。他下这个决心的时候，心中的苦楚不会比纪瑶少。只是生死存亡之际，只能两害取其轻。
废后吴氏，虽然是被废除的人，但是出于愧疚，可成宪帝也给了她一片安生之所，并以妃仪对待。所以她在后宫，是一个第三方，跳脱出宫廷之争，却体面活着的一个人。而她这份惬意可不是平白得来的。
当初，废后一事成既定事实，吴氏的父亲羽林军前卫指挥使吴俊，舅舅怀宁候孙镗，立刻找到内阁与司礼监，望能留吴氏一命，不让她今后无名无份活在后宫，被人戳脊梁骨而死。
好在这件事本就是皇帝理亏，即便是没有两位老大人来求情，内阁与司礼监也不会让成宪帝把事情做的太难看。最终给吴氏定住所与用度的时候，司礼监拟了妃仪，成宪帝就答应了。自此以后，吴氏就欠了司礼监一个人情。
这样一位与世无争，又不是任人拿捏，有家族背后撑腰的人，很适合做皇子的庇护伞。若是由怀恩去求厂臣，拿着这个人情去拜托吴氏，她总归得还这个情的。
“瑶瑶，君君还那么小，我想他平平安安长大。”
怀恩没有给纪瑶继续沉湎的机会，一句话击溃了纪瑶所有的执念。和好好活下去想比，不在亲生母亲身边，不吃母乳又有什么重要，活着的人才有以后。
“什么时候送他走。”
“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是多长时间呢，本以为这件事要办个三五天的，没想到事情很顺利居然一天都没用上，纪瑶还来不及给纪羡君准备行礼，孩子就送走了，还是她亲手送出去的。
白日里怀恩和纪瑶商量好孩子的事情，纪瑶就不敢看孩子了，她怕看的越多，分开的时候就越舍不得。可是纪羡君什么也不知道，张开小手总是要抱抱，纪瑶强忍着泪哄孩子。
怀恩回司礼监找刘海，正巧王芝也在，他也没避闲，直接说了万吉要暗杀皇子与皇子母。王芝当场就安耐不住骂了万吉，他虽和纪瑶交情一般，但是那孩子是他看着生看着长的，喜欢的不得了。所以怀恩提出找废后吴氏照顾孩子的时候，王芝立刻在一旁帮着说话。刘海虽然不喜欢参与到乱七八糟的争斗中，可是这件事他早就掺和进来了，如今小皇子危险，交由废后吴氏照顾也不能说是不妥。但是既然人已经被发现了，何不趁机直接禀明皇上，让他来庇护皇子不是更好。
但是怀恩极力阻止了他这一想法。怀恩给出的理由是，时机不成熟。皇子尚在襁褓，需有人照料，就算圣上认下了皇子，也会给他找养母，而十有八九还是万贵妃。若是小皇子进了永寿宫，万吉想要下毒手就更方便了。
瞧着怀恩是思虑周全的，刘海也就不多说什么。怀恩与纪瑶的关系，他心里明镜似的，既然他觉得废后吴氏是眼下照顾小皇子的最佳人选，那应该就错不了。如此，他就把司礼监的这个人情给了他去，倒不是帮他什么忙，这都是江山后继的大事，他也不在这种事上吝啬。
有了刘海的默许，王芝拿了刘海的司礼监掌印牌子和怀恩一同去了吴氏的住处。
同样是住在安乐堂，吴氏的居住的兰汀阁比抱竹苑不知大了几倍。整个住处的风格倒不像北方的建筑，像苏州的园林。一打开大门，就是“开门见山”的格局，绕过太湖石堆叠起来的假山，才是会客的正堂。屋子前后的布局都用人造的“山水”分隔，居住娱乐的区域与办事会客的区域，分的明明白白，互不影响与打扰。
兰汀阁鲜少有人来，怀恩与王芝陡然来访，吴氏也惊讶，倒是客气的很。
“二位大人稀客，怎么会想到来我这偏僻处喝茶？”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吴氏也知道这两人肯定是有事找上门来，她闲着也是闲着，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大事，还要两位秉笔揣着司礼监的掌印牌子过来才行。
怀恩并不打算绕弯子，既然是求人，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直接跪在吴氏面前。
“夫人，请救命。”
吴氏吓了一跳，她现在是废后，一点品级都没有，司礼监的秉笔跪她，是不合规矩的。
“董秉笔快请起，有话慢慢说，不必给我这个庶人行此大礼，我消受不起。”
说着，吴氏朝左右的小太监挥手，示意他们把怀恩扶起来。但是怀恩没让。
“兹事体大，希望夫人可以屏退左右，”
吴氏依了，让堂内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还让身边的最信任的女使在门口守着，防着别人偷听。
“如此，董秉笔可以放心讲了。”
“夫人自成宪初年居安乐堂，已有八年。自然知道安乐堂这样的地方，有多少怨魂。我知道夫人您是个善人，这屋子里也有不少内监女使，都是您在安乐堂救回来的。如今有一个人，也望夫人垂怜，能救他一命。”
吴氏纳闷，既然是司礼监的人来求，那必然是救一个内监。既然是内监，又何必如此劳师动众的。
“是想我救哪一位内监？”
“不是内监，是皇子！”
“什么？”
吴氏差点喊出来。安乐堂里居然有皇子？据她所知，成宪帝并无记载在册的皇子。早些年夭折了几个后，就再没有妃嫔诞育过孩子。现在司礼监的人跑来说，有个皇子在安乐堂，简直不可置信。
“夫人并没有听错。安乐堂抱竹苑内居住的内藏库女官纪瑶，在今年春末夏初诞下一皇子。当初住到安乐堂待产就是怕怀孕之事被人发现，恐被暗害。可如今皇子还不足半岁，已经有人闻声而动，买凶杀人。幸亏皇子命大，才躲过一劫。可抱竹苑只有纪瑶一人居住，无法保证皇子安全，不得已请夫人帮忙代为照顾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