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娘坐在院子里,一闲下来就发呆。一想起这两天突然发生的事,她心里就不舒坦,不由悲从心来。田秀梅婆婆离世还说不上太突然,一个多年的病秧子,早点死了,也少了个受罪的;连锁娘走得这么匆忙和离奇,她打天边也没想到,毕竟都是多年的老姊妹了,又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族亲,她的去世,让人一下子难以承受。泥巴娘终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也不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心事。
田诗云去了自留地,把两家该浇的菜都浇了一遍。可心家种了秋萝卜,已经间过苗,长得很旺。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里头种白菜。他家的黄瓜早该拔了秧子种大白菜。现在播种肯定还来不及了,只能等几天找点白菜栽子移栽。他把黄瓜秧子拔了,黄瓜架子也拆了,扔到了一边,拿了铁锨翻整地块。后天瞎子大娘出殡,他还得去跪棚,所以得赶紧一些。
还差两步就翻完了,他心里头却一阵子地难受,百爪子挠心似的。那种感觉不可名状,从来没有过,他满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可心。可心怎么了,可心能怎么了?才两天没见她,她不是好好的吗?他开始烦躁不安,如坐针毡,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地块也不翻整了,满园子里的东西都没收拾,扛着铁锨就跑回了家。
“娘,俺回来了!”田诗云一边跑进堂屋,一边急慌慌地问,“这两天,见可心了吗?”
“心儿昨儿个就感冒了,只歇了一上午,过午又上坡里打棉花药去了,这会儿应该在东边家里头。这孩子,也真是的,感冒了还上坡,劝都劝不住!”泥巴娘催促他,“快去看看吧!”
一揸没有四指近,田诗云心急火燎地出了门。胡同口有一段开阔地, 几个小孩子们正玩“老鹰捉小鸡”。银蛋儿剃了个大洋头,趾高气扬地站在路边和几个同龄人说话,“二憨”也在那里。银蛋儿看到田诗云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把袖口卷得高高的,露出一块手表,说话故意提高了嗓门。他说得眉飞色舞,见“二憨”他们几个听得津津有味,说得就更加起劲了,唾沫星子四处乱飞。银蛋儿这些天跟人去贩“老头票”,据说发了财,正在显摆他自己。田诗云同他们几个都打了招呼,就直接去了可心的家。
可心正躺在床上。从昨天下午在棉花地里打完药,她就感觉不舒服,到家洗漱一下,没吃东西就睡了,以为是感冒了,也没有太在意。今天歇了一个上午,下午感觉好了,又接着去打药了。下坡回到家后,闻着身上一股子农药味儿,生怕他爹嫌难闻,就换洗了衣物,擦洗了身子,后来感觉憋得慌,就上了床躺下了。
田诗云问她怎么了,她有气无力的说冻着了。见她面色苍白无精打采的样子,田诗云感觉不对劲儿,就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却坚持不碍事,歇会儿就能好。他扶她起来,坐到床沿上,倒了水给她喝,结果全吐了出来。田诗云怎么看都不像感冒,心里越想越害怕,连忙回家拉了地排车,载着她一路小跑去了公社卫生院。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不老峪公社卫生院急诊室里亮着电灯,房门四敞大开,看不到一个人影儿。田诗云把可心背进来,安顿在连椅上坐着,可心已经神志不清了。田诗云慌了神儿,挨个门诊找医生,把门敲了个遍,门都紧闭着,找不见一个人。他站到连廊里发疯似的呼喊医生,病房里的病人听到喊声,探出头来观望,田诗云急忙跑过去询问医生在哪里,他们都摇着头说不知道。田诗云急得想骂人,泪水都要出来了。
他突然想起了魏思杰的爸爸,是不老峪卫生院的医生,以前跟着魏思杰到他家玩过几次,还住过了几宿,他家就在医院里的家属院。他来不及再回头给可心说一声了,飞快地跑到家属院,撞开了魏思杰家屋门。
“叔,在家吗?”他急急慌慌闯进屋里,“叔,俺妹妹快不行了!”
魏医生正在吃晚饭,已经认不出田诗云了,他放下筷子问道:“你是……”
“叔,俺是田诗云,思杰的同学,恁不记得俺了?俺妹妹不行了,快去救救她吧!”
“哦,你是诗云啊,你妹妹怎么了,在哪儿?”
“在急诊室里,找不到医生!”
魏大夫丢下饭碗,一面穿着白大褂,一面飞快地往外跑。可心两眼紧闭,嘴唇发绀,半躺在连椅上,脸色白得吓人。田诗云问她话,都没有任何反应了。魏大夫用手翻开可心眼皮,又用听诊器听诊,询问了一些情况,叫田诗云把她抱进了治疗室。
田诗云忐忑不安地在外面等着,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结果。两个值班医生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拿着一张单子开门出来,他却没有注意到,直到医生拍了他一下,他才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医生的手,急切地问:“医生,俺妹妹怎么样了?”
“幸亏来得及时,再晚就没命了!”医生把单子递给他,“快去缴费吧!”
天完全黑了下来,卫生院里稀稀拉拉的亮着几盏电灯。田诗云交了费,回头把单子交回急救室,就站在那里等着。万仕林提了只马灯和田佑福泥巴娘他们三个人一块来了,找到了田诗云。
田诗云给他们说了下事情的经过,就自己站到了一边。他一会儿去门口听听动静,一会儿到窗口踮起脚向里面看。几个人都闷着头不说话,心急如焚地等待结果。万仕林低着头,坐在那里不停地吸烟,一袋接着一袋,脚地下一片烟灰。田佑福急得搓手掌,汗水从花白的头发上流下来,他不时地用手擦掉,心里边不停地念叨着“这可咋办啊!”。泥巴娘一个劲地掉眼泪,想打听里可心的病情,却又看不见人出来。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可心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被推了出来,四个人赶紧围了上去。魏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只手习惯地插进口袋里,一只手拍着田诗云肩膀说:“你妹妹命真大,是农药中毒,已经没事了。要是再晚来一会儿的话,可就麻烦大了!”
“叔,那太谢谢恁了!”田诗云终于流出了眼泪。
万仕林泪汪汪地看着魏医生,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恁的大恩大德,俺没齿难忘!”说着就要下跪,被魏医生赶紧拉住了。
“心儿,心儿,咋样了?”泥巴娘看着可心那张苍白的脸,伏在她耳边急不可待地小声喊,“吓死娘了!”
可心有了意识,无力地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一对小酒窝儿:“娘……”
医生推着可心在前头走,他们几个人跟在后头,一起去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