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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 > 第69章 (69)

星期一大早,陈卫兵就到校了,在去教室的路上,他遇到了从食堂吃饭回来的田诗云。

“诗云,我村的土地分包到户了。”陈卫兵兴致勃勃的对田诗云炫耀。

对于这个消息,田诗云没有感觉意外,他早先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有关报道,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怎么分的?”田诗云关切地问,“还有生产队吗?”

“今后各干各的了,哪还有生产队?生产队解散了。队里边所有的地都按人头分到了各家各户。我家只摊了一口人的,一共一亩多。”

陈卫兵不急不慢地陈述,从他说话的语气可以看出来,他心里边充满了喜悦。

田诗云皱了一下眉头,他想更细致地了解一下情况:“那队里的耕耩锄耙这些农具怎么办,还有牛马车具、库房这些大宗物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卖的卖,分的分,都有了主儿,归个人了。”陈卫兵笑了一笑,看了一眼田诗云,继续说道,“反正队里的东西没剩下一丁点儿,连一棵树也没剩下!”

“社员有意见吗?”田诗云急切地说。

“上级来了人,先开大会,又开小会,不分不行。”

陈卫兵走路一惯步履匆匆,他见田诗云边走边想心思,就放慢了步子,以便他能跟上来。

“好地孬地搭配分的,集体的财物也是平均分的,都是按的人头,谁还能有什么意见?”

他俩继续朝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教学楼。田诗云突然拉住了陈卫兵的手,示意他站住说话。

他最担心的是今后家里的地怎么种。田佑福从开始兴生产队就做会计,也没怎么出过大力气。万仕林本来是种地的好把式,可是现如今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可心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子,又不能当个劳力使。他真为家里没有壮劳力愁得上,一时间心烦意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后各干各的了,劳力少的人家怎么办?比方耕,种,收。”田诗云手足无措的看着陈卫兵,仿佛他脸上写着答案。

陈卫兵反问道:“那能怎么办,你说能怎么办?还能有什么办法?”

田诗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这一整天,田诗云情绪低落,无精打采。吃饭的时候,伊晓琪感觉到田诗云神情不对劲儿,问他怎么了,他谎称不舒服。下了晚自习,他没去阅览室学习,草草洗漱一下就上了床。他觉得恍恍惚惚,头晕蒙蒙的,浑身上下难受死了,似乎要大病一场。

睡觉前,男生们照例在宿舍里要扯上一会儿闲篇儿,田诗云没心思管这些,他的心在桃树沟的沟沟坎坎,在那棵老槐树下的农舍里。他觉得自己是个逃兵,心里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他为自己对家人的无助而失望,他愧对他的亲人,尤其是亲爱的妹妹可心。这些本来属于他的工作,却落到了可心肩上。他心疼家人,更心疼可心。他不知道可心为了这个家,会累成了什么模样。他闭上眼睛,眼前似乎看见了可心拉着拉耩种麦子的情景。

可心把绠深深地埋在肩上,弯着腰,低着头,使出了浑身的力,耩子才一点一点往前挪动,万仕林拖着病残的老腿,步履蹒跚地在一旁拉偏绠,田佑福一边晃动耩子,一边往前推动,种子一粒粒的掉下来,均匀地埋进泥土里面,泥巴娘端着簸箕续种……

他哭了,无声的哭了,他怕别人听见,更怕别人看见,把身子转向里边,面对着墙壁,用手背悄悄抹掉眼泪。宿舍里慢慢地没了动静,陈卫兵关掉了电灯,田诗云也模模糊糊睡着了。

陈卫兵村的土地分完了,桃树沟毫不例外,也把土地都分到了各个农户,队里集体财产能变现的和不能变现的能都分了下去。生产队没有了,田佑福当然不再是会计了,他不用再过问队里的一些杂事儿,突然间轻省了,心里却空落落的,整天打不起精神。

万仕林离开了心爱的养牛院,尽管有万般不舍,可是他一头牛也没要。他感觉到自己越发不如从前了,家里人手又少,往哪里去弄草料?再说了,田诗云走后,两个家庭一共才四口人的地,养个牛用处确实不大。他寻思着,自家没养牛,往后耕种有的是办法,别人家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万仕林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每天都到地里鼓捣半晌儿,到了收工的点儿,才哼着小曲儿回家。到了家,他还是习惯先用毛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拍打一遍,除掉满身的浮尘才进屋。

可心除了下地干活以外,空闲时间也闲不住,得空就给左邻右舍砸衣服。乡里乡亲的,说是不收钱,大家心里还是有数,谁都不想欠谁的人情,还是会随手丢下个块儿把角的毛票当做针线钱。

田佑福借了牛,把山上的那块地耕了,又起了宽垄栽地瓜。这是沙土地,耕前撒了肥,但是用水需要到下面的溪里去挑,来回一趟二里多地。今年的地瓜苗,是队里早先育好的,不用花钱,田佑福掰来六百来棵。

全家齐上阵了,田佑福和可心爷俩去挑水,万仕林刨坑,泥巴娘栽苗。身体虽说是本钱,可汗水洒在自己的地里,谁都不惜力气。在山上挑水,是个费力气的技术活儿,遇见陡坡得拿稳扁担横过来挑,平路上还得会借力用劲儿,走慢了没进度,走快了也不行,水桶摇摇晃晃,挑来的水还不够路上撒的多。一挑子水,最多也就浇三十棵。田佑福挑一趟要驻脚歇息两三次,可心累得满头大汗,小脸蛋通红,一开始,她憋住气不歇脚,挑了几趟就受不了了,中途也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几个人从一大早就干,一直干到晌午了还没栽完,只栽了不到四百棵。

抬头看看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云彩,阳光直射在身上,穿着单褂还出汗。泥巴娘想回家做饭,被田佑福拒绝了。这些苗子不赶快下地,拿在手里不行。左右环视一下,漫山遍野都是人,各家各户都赶日子。泥巴娘不再提回家吃饭的事情,默默地去刨坑。田佑福掏出烟,卷好了,点着了,递给了万仕林,自己又卷了一颗,两人蹲在地上吸了起来。可心不想坐下来歇息,拿袖口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小辫子一甩,挑起担子“吱扭吱扭”地走了。泥巴娘眼看着心疼极了,对着可心喊:“心儿呀,歇会儿吧,咱不急!”可心回头笑了笑:“娘,没事,不累!”

田存锁家今天也栽地瓜秧子,他家分到了三口人的地,他家的山地在山头那边,水源很近,脚下就是个小水坝。他和莫乃朵尕天没亮就起床了,两副担子挑水,一面挑水,一面栽种,一个上午就栽完了。栽完以后,他领着莫乃朵尕到了山头这边。他想看看田佑福这边是不是需要帮手,老远就看见可心晃晃悠悠地挑着水桶爬坡,就知道田佑福家还没栽完,赶快跑过来帮着挑水。幸亏田存锁两口子来帮忙,四副挑子担水,两个人栽种,剩下的秧二百来棵秧苗很快就栽完了。

田诗云的牵挂其实不无道理,可是谁又能改变现状呢?他甚至羡慕起陈卫兵来了。陈卫兵离家近,星期天能回家种地。尽管来回跑路很遭罪,但能为家人分担一些实际困难。他盼望着能早点结束学业,工作分配以后,就有时间回家帮忙了。

下午上完课以后,他独个儿来到了连山湖,他现在很需要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湖水微波荡漾,小荷才穿出水面,露出尖尖的嫩角,岸边的芦苇有尺把高了,杨柳早就换上了新装,卖弄着婀娜的身姿。一只翠鸟从水面掠过,水面立刻现出一条划痕。翠鸟在一支柳枝上停下来,注视着湖面的水光。倏然间,它飞箭一般扎入水中,湖面随机被激起一片水花,转瞬之间,它又穿出了水面,叼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站到了柳枝上,稍停片刻叼着鱼飞走了。

原来它是在育雏呀,大自然是多么神奇,多么可贵!生命就是这样生生不息,一代代循环往复传承下去的。田诗云惊叹大自然的造化,一物降一物,一物仍需一物降。而人类作为灵长之首,能降服万物,靠的是什么呢?人类有语言,能交流;有手脚,会创造;有智慧,有情感,有意志。翠鸟衔着食物回家喂养自己的孩子去了,而喂养孩子只是生物最原始的一种天性罢了。人类却从呱呱落地开始,就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学习征程。从一个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孩童,到翩翩青年,需要多少知识技能的积累和储备啊!

他围着连山湖岸边的小路,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他思考着大自然,思考着人生,不觉就到了返回的路。他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心中好像有了答案,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要怎么干。他加快了脚步,径直去了报刊栏,挤进了一群人中,像一只贪婪地饿狼努力找寻着自己需要猎获的食物。

“田诗云,您出来一下好吗?”

田诗云听见伊晓琪在喊他,侧身从人群中挤出来,伊晓琪满脸春风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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