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几乎不敢看他诚挚的目光,有些狼狈的移开眼神。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想要有可用的势力,不一定要盯准这一个人,对吧?
可是……
想想所剩无几的时间,他还是咬了咬牙,回头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后悔了,可要提前告诉我,否则突然背刺的情况下,我可饶不了你!”
厉锋眼睛亮了亮,兴奋的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陛下放心,属下发誓,若有二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十七连忙制止他,无奈的道:“怎么对自己这么狠啊?”
一旁的季修绷紧唇角,灼灼的目光盯住两人交握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刚才就不该放手。
突然,他与厉锋神情一动,抬头望向殿外。
……
洛云深带着白旭跨进内殿,并不意外伺候的人只剩两个,或者说,整个垂拱殿的动向他都了如指掌,一清二楚。
他瞟了眼守在墙角的两人,毫不在意的大步走到床边,理所当然的坐下,抬手摸了摸十七的额头:
“烧怎么还没退?太医院那群庸医真是无能之辈!”
“可惜那渊谷已经空了,不然将那为你治腿的大夫抓来便好了。”
十七正想说话,嗓子里却突然涌出一股痒意,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洛云深连忙揽住他,焦灼的抚着青年瘦削的脊背:“怎么忽然咳的这么厉害?!”
“白旭,快宣太医!”
“你们两个没眼色的东西!”阴柔的权宦冷冷的瞪了两人一眼,厉声喝道:“快给陛下倒杯水来!”
两人的心都放在十七身上,哪里会在意洛云深的语气,连忙想要靠近过去。
十七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匆匆抬手摆了摆:“不,不用了。”
他不着痕迹的示意两人别过来,看向洛云深,声音沙哑的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洛云深扶他躺下,细心的掖好被子,才回道:“你不是派赵录去问事情吗?我带白旭来给你汇报一下。”
白旭闻言连忙半跪下来,脸色微红的垂下头:“回禀陛下,您之前吩咐属下在各地散播的诗,如今已经迅速扩散开来,短短时日,已经传到京城了。”
他踌躇了一会,还是诚恳的提醒:“陛下,民间本就对您不满,这诗又太过,太过残酷,让人联想到这几年的天灾,只怕会有损您的名声……”
想起那首直白残酷的诗,就连他也不禁有几分恐惧。
十七笑了笑,怅惘般的叹道:“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这首《菜人哀》写的可没有半点夸大。”
白旭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身在京城,职位高,家世好,虽然知道底下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可直到听见这首诗前,却从来不知道,原来灾年的时候,百姓的日子竟然是诗里描绘的这般模样。
原来人也是会吃人的!
十七本也不指望他回答什么,只是淡淡的道:“你只管传颂这诗,挑动百姓的怒火,等那怒火到达巅峰,急于发泄之际,朕还有其他的安排。”
洛云深抬手挥退了白旭,轻声问道:“陛下是想借机把陆厚德推出去?用沸腾的民意对付他?”
他不置可否的道:“只怕陛下想得太简单了,这首《菜人哀》确实是能轻易挑动民怨,只是陆厚德也不蠢,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揭穿他的伪装。”
“只怕到时弄巧成拙,反泼了自己一身脏水。”
“所以我没打算直接对付他。”
十七双眼微阖,慢条斯理的道:“你知道怎么拔除一棵根深蒂固的参天巨树吗?”
“砍断它的树干,再掘出树桩及树根?可这个方法未免动静太大,恐怕砸伤其他树木花草,甚至不小心砸到自己。”
“所以我有一个更安全简单的方法,只需要切断它的一圈树皮,过不了多久,失去了供给营养的通道,这棵树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轻声一笑,语气莫名的阴森:“陆厚德就是这么一颗树,我想对付他,就得先剪除他所有的羽翼,比如说去年大旱的恒定府,其在任知府,黄铭。”
洛云深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计划不置一词。
哪里有那么简单,别说那群升斗小民有没有那个能力。
便说陆厚德其人,难道就察觉不到这么大的动作?到时随便找个替罪羊,保下黄铭即可,能有什么损伤?
可他却一个字都没说,小皇帝因大姚村之事寝食不安,如今有个发泄的渠道也好。
这计划虽然天真了些,可至少能哄小皇帝开心,倒也不算白费力气。
十七瞥他一眼,对于他的想法了然于心,不如说,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这样,如此一来,洛云深才不会太过警惕他的行动。
毕竟,洛、陆二人虽敌对,可在万俟荣英下场未明前,两人不会撕破脸。
就像上次两方对峙,虽然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可最终还是虚惊一场罢了。
想到这,他刻意放柔了嗓音,低声嗫喏:“我上次说的,万俟老将军的事……”
洛云深抬手轻抚他的耳垂,望着青年刻意示弱的模样,叹道:“陛下,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万俟荣英必须死。”
十七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神情落寞的低声喝道:“说到底,朕与权势相比,也不过是鱼目罢了!”
“陛下,等太医来……”
“给朕滚出去!”
洛云深无奈的笑了笑,叹息一声,自己不是看重权势多过对方,不过是因为,只有权势能帮自己留下这个青年罢了。
不过,这人到底是病了,不见素日的冷淡理智,竟变得如此任性而可爱。
他宠溺的道:“好,我这就走,别发脾气了,待会该咳嗽了。”
至于诊治结果,他不在现场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的冷睇两个内侍:“照顾好陛下,若是出了差错,本统领饶不了你们!”
两人垂着头,连忙应是,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耳旁,才谨慎的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