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权的记忆中，归若曦一直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两人年纪相仿，幼时，归若曦一家便住在自己的隔壁。后来，若曦的父亲经商，搬离了他们所在的小镇，但二人还是私下里，经常有所联系。
随着时间的增长，归若曦也生得越发出落，在孙权心底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刻下了深深的影子。
孙权从小叫她龟龟，是他为归若曦取的昵称，后来归若曦逐渐长大，对于孙权每次叫她这个不太好听的昵称时，都会羞恼的骂上两句。
归若曦早在两年以前，实习期间便来到了D市一家挺大的外贸公司上班，毕业之后，更是直接留在了D市。算算时间，他和龟龟，也有两三年未曾见过了。
“龟龟，出了什么事情？”
孙权犹豫再三，还是向归若曦发去了消息。
回复来的很快，随着“叮咚”的声响，孙权连忙拿起了手机。
点看短信，上面写道：“有些复杂……阿权，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上一面吧！”
看着归若曦发来的短信，一股难以克制的兴奋，从那早已麻木的心底骤然迸发而出。
孙权弓着身子，趴在床上，手机屏幕映出的冷光，照亮了孙权微微上扬的嘴角。
回荡在房间中清脆的敲击声，已显得欢愉了起来。
“好的，那就周日怎么样？”
“好！”
……
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孙权强压着兴奋的心情，将手机塞回了枕边，闭上了双眼躺下。
“好好睡觉，好好睡觉……孙权，不要多想，明天还有工作……”
……
在孙权满怀期待的心情中，时间终于走到了周日。
孙权大出血的多付给了自己的前辈200元钱，当前辈同意了帮自己代班的请求。
为了这一次的相见，孙权换上了衣柜里唯一的一套西装，又专门花费巨资，去楼下的理发沙龙，做了个理发师口中“帅的一比”的发型。
孙权已经将自己定好的地方发给了归若曦，临近出门时，又对着镜子中怎么看怎么别扭的自己纠结了起来。
“有没有可能，那理发师说的不是‘帅的一比’，是‘甩的一比’？”
孙权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依旧没有什么卵用。
约好的时间将至，孙权也只好硬着头皮出了门。
坐上了地铁，来到了人民广场，那棵巨大的槐树之下，熟悉的娇小身影已经默默的等候在了那里。
“龟龟！”
孙权向着少女喊道，脸上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容。
“啊！阿权，你来了？”
看到来人，少女抬起了头，向着这位许久未见的发小挤出了一个笑容，笑容中却满是疲惫与勉强。
欣喜的孙权却一点也没有发现，“龟龟……啊不，若曦，你等了很久了吧？真是不好意思，稍微耽搁了一下，来的有些迟了。”
“还是叫我龟龟吧，习惯了，听着亲切。我也刚到一会儿，没事的。”
归若曦化了精致的妆，浅红色的眼影，让原本清纯的长相透出了两分娇媚。一袭白色的吊带连衣裙，把她衬得格外的动人。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被公园的夜风微微揉散，飘荡来淡淡的清新香气，在孙权的心底画出一圈圈的涟漪。
“嗯……嗯……好的！龟龟，你饿了吧？餐厅已经订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她，似乎变得更加漂亮了，但她还是让自己喊她龟龟。时间并没有让两人因此变得疏远，孙权从心底感到有些开心，就连自己被剪得十分别扭的发型，都显得没那么可笑了。
“好！”
归若曦轻声应道。
为了二人的见面，孙权特意的订了一家不算太贵的西餐厅。
二人来到餐厅，四周大多是周围的住户，顺道过来吃饭的。衬得专门换了一套廉价西装的孙权，反倒是有些滑稽了起来。
二人点了餐食，等待着上餐的空余，孙权趁机开口问道：
“龟龟，最近还好吗？短信里你说你遇到了事情，要急着用钱？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归若曦虽然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但孙权深知一个人在陌生城市打拼的艰辛，就算是龟龟，也会偶尔有手头紧的时候吧。
“事情有些复杂，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阿权，孙叔叔说你现在在D市第一医院上班了？你那里……还有闲钱吗？可以……暂时借我一点吗？”
“没有问题！龟龟你需要多少？”
虽然孙权自己的生活就过得格外的清苦，但既然归若曦向他开口，恐怕也是遇到了很难的情况。他自己，挤挤总能挤出一些的。
“两万！”归若曦轻轻的吐出了一个数字。
孙权一愣，旁边上餐的服务员的询问声，都被他抛在了一旁。
“先生？先生！”
“啊？”
“您的西冷牛排，可以麻烦您将手稍微收一点吗？”服务员面带微笑，再一次礼貌的问道。
“哦哦……不好意思，谢谢了！”
孙权坐直了身子，把压在桌子上的手臂收了回来。
待服务员离开，孙权这才问道：“龟龟，你怎么需要这么多钱？你需要这么大的开销，怎么……不和归叔讲啊？”
两万块钱，对刚刚迈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孙权的助学贷款也不过三万，就已经快要，将他压的喘不过气起来了。
“爸爸他……他的生意出了一些问题，最近正是关键的时候，他很难……我不敢再打扰他……”
“要是阿权你那里没有的话就算了，我……我再想想办法。先吃饭吧！”
归若曦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神情之中却是掩盖不去的失落。
“等等！龟龟，你给我一些时间……两万块钱……我，想想办法。”冲动的话语脱口而出。
孙权知道，自己这么应承了下来，多少有些不够理智。
可，这是龟龟啊……她那难过的神情，实在让自己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或许再把助学贷款申请一下延期，应该可以凑出更多的钱来吧。她这幅样子，一定也是遇到了不小的难处！
“谢谢你，阿权……”
灿烂的笑容从归若曦的脸上绽放开来，让孙权也不由的微微扬起了嘴角。
“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谢这个字？快吃吧，龟龟。”
两人吃完了晚饭，出了餐厅，又来到了见面的公园散步。
一排排的街灯点缀在蜿蜒的小路上，散发着暖黄色的灯光。
二人并肩漫步，看着夜跑的青年匆匆而过，年迈的老人背着手，慢悠悠的散步。
“阿权，真的很谢谢你。来了D市以后，我都没有多少可以说话的朋友了。每天都在和同事、工作、领导打交道。听到你也来了D市的消息，我真的很开心。以后，我们多聚聚。”
“可惜，久违的第一次见面，我就开口向你借钱。阿权，我是不是很糟糕啊？”
暖色的灯光打在微微低着头的归若曦身上，朦胧之中，又添了两分的柔弱，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眸子中流转着莫名的情愫。
“哪里的话！”孙权咧开了嘴，露出白痴般的爽朗笑容，“谁没有遇到事情的时候呢？龟龟你能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想到我，我很开心。”
“等我的好消息吧，我凑够了钱，就给你电话……”
孙权的话音未落，那道小小的身影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柔软的触感传来，孙权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龟……龟龟……”
孙权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一双手悬在了半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半晌，孙权颤巍巍的伸出手臂，想要抱着身前的这道小小身影，怀里的身影却抬起了身来，迅速的抽离而去。
“好！”孙权看见归若曦似乎轻轻的擦了擦眼睛，“阿权，我得回去了，前面就是车站了。”
“啊！嗯……嗯……好的，我送你……”
“不用了，我知道做护士也很累了，今天能够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等下次……下次我们再见好不好？”
归若曦眼眶红红的，还是向着孙权挤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好！注意安全！”
她这样子，过得想必也很不容易吧，自己就少给她一点压力吧，孙权想到。
归若曦挥了挥手，转身向着公交站台走去。
直到夜色吞没了那道小小的身影，孙权才收回了目光，独自向着地铁站走去。
“两万块钱啊……”
回忆着那尚有残留的淡淡香味，孙权语气沉重的沉吟道。
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小屋，看着“熟悉”的房间，孙权却突然的从心底生出了一股诡异的陌生感。
摇了摇脑袋，孙权把奇怪的感觉甩了出去。
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吧。
反手关上了房门，孙权掏出了手机，按照记忆拨出了那个久违的号码。
“嘟——嘟——嘟——”
“喂？谁啊？”
“爸……是我。我想问你一点事情……”
……
孙权打完了电话，坐回了小床上，耳边还回荡着父亲的警告声。
从父亲那里，孙权得知了关于归若曦家中的变故。他的父亲生意上出了事，已经濒临破产，十几年的努力一朝成空。
孙权的父亲还在电话中反复嘱托，让他离归家远一点，不要和归若曦有任何的联系。
孙权没觉得自己的父亲说的不对，但是归家已经如此，除了自己，龟龟或许真的再也找不到愿意帮助她的人了，自己又怎么能就这么坐视不管了呢？
孙权默默的打开了手机，点开了支付软件，手指划过了贷款申请页面，略作犹豫之后，坚定的按了下去。
……
孙权的生活，比之前更加的辛苦了。
他将自己凑到两万块钱转给了归若曦，每个需要换的月供又增加了一倍，抛开每个月的房租和贷款，孙权已经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了。
没有办法，他只得放弃了暂时没有什么收益的小说，将多出来的这两三个小时，拿去跑一跑外卖，将生活艰难的维持下去。
他也打过电话给龟龟，这种时候，龟龟或许才是最为艰难的那一个，自己虽然已经没什么可以帮助到他了，但稍微的陪一陪她，开解开解，也好。
但归若曦那边的麻烦似乎还没有解决完，每次电话没有说上两句，就匆匆的挂断。
或许等她度过了这一关，自己再请她吃一顿好的，洗洗霉运吧。
孙权骑着自己从咸鱼上淘到的五手电动车，奔驰在流光溢彩的大街小巷之中。
一天的护工工作，本就身心俱疲，但为了在这吃人的城市里活下去，孙权也只能强打精神。
“小心！”
眼前一阵恍惚，女人的惊呼声瞬间拉回了孙权的意识，孙权下意识的猛捏刹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胶皮在马车上擦出难闻的焦臭气息，视线剧烈的翻转，剧痛从身上袭来。
“你这送外卖的，你会不会骑车啊！你眼睛张在哪的？急着投胎忘记带了吗！要是伤到我家宝贝，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孙策从路沿上撑起身子，看向前方抱着精致小狗的女人，正面容扭曲的对着他破口大骂。
顾不上女人的谩骂，孙权忍着剧痛站起身来，飞快的跑向自己的电动车。车厢大开着，里面四五个外卖盒翻倒了一地，各种香料混杂的熟食气息，随着渐渐晕开了汤汁，在空气中翻腾了起来。
“完了！今天一天的努力都没有了！”
孙权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竟然是这个。
“我跟你说话呢！你们这些送外卖的，天天车骑的飞起，不知道注意下四周的行人吗……”
女人操着一口本地的方言，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
孙权只得一边连连道歉，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挨着向顾客说明情况。
“哥哥，我给你买的这个手表你喜欢吗？”
“两万块钱的垃圾货色，勉强带着玩玩吧。比起手表，我还比较满意，你刚刚送给我的那个‘礼物’。嘿嘿……倒是没有看出来，你还是挺会玩的嘛……”
“讨厌啦，候哥，那那件事情，猴哥可以考虑考虑了吗……”
“……”
谩骂声中，一队男女的对话声，隐隐的传入了孙权的耳中，孙权的身体顿时僵在了当场。
“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孙权猛的扭头，视线穿过了围观看热闹的行人，向着人群中看去。
一个披散着长发，上身穿着短T，超短裙下套着一双黑色的娇小少女，一脸潮红的热情挽着身旁高手男子的手臂，二人有说有笑的走向主题酒店外停放的汽车。
“龟龟！”
有什么东西，在孙权的脑子里轰然炸开，支离破碎。
身上的剧痛似乎都要感觉不到了，顾不上一旁女人的辱骂，也顾不上翻倒的电动车。孙权麻木的推开人群，向着龟龟奔去。
“哎！你跑什么跑——”
孙权一瘸一拐的向着前方亲昵的男女冲去！
“龟龟——”
孙权向着正要上车的归若曦大声的喊道。
归若曦微微回头，看见奔来的孙权，脸上闪过了诧异与慌乱。
归若曦迅速的挪开了视线，一头钻进了车里。
汽车，发动了……
“妈的！”
孙权暴怒的喊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的升起，只感觉无尽的火苗从心底窜起，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烧了个干净。
孙权转身，往自己的电动车跑去，面容狰狞的甩开了迎上来了狗女人，与看热闹的路人。孙权扶起了电动车，跨坐其上，一把拧到了最底。
在路人的一片惊呼声中猛然窜出，向着那远去的汽车追去。
电动车的把手，都快被孙权拧的冒烟了。
他的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归若曦说的困难到底是什么？她找自己借钱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她和那个男的，从酒店里一起走了出来？
她说的忙，就是在忙这个吗？她为什么要装作没看见自己一般的逃开？心虚？她在心虚什么？
追上她！追上那个女人，让她当着自己的面说个清楚！
孙权气是不是归若曦，他气的是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他妈的搞笑？多他妈的像个傻逼一般的小丑！
电动车的速度已经被孙权加到了最大，他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他的书中，骑着奔驰的战马，穿越过四周一个个擦肩而过的军士。
“龟龟——”
“归若曦！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给老子站住！”
巨大的咆哮响彻了川流不息的车潮，孙权通过车子后窗的玻璃，依稀看到了归若曦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
驾驶位上的男人偏过了头，在质问什么，归若曦不断的解释着，车子的速度似乎慢上了一些。
孙权目光灼灼的盯着前面的汽车，破旧的电动车划破了风声，坚定不移的追了上去。
汽车驾上了高架桥，孙权还不犹豫的骑着他的小电驴，毅然决然的跟上。
一直高速前进的汽车，那代表的急刹的猩红尾灯却突然的亮了起来。
孙权猛的按下了刹车，身下的小电驴却像战场之上却军煞之气迷了心智的战马，依旧全然不顾的向着眼前的“敌人”冲去。
刹车，在刚刚的事故中摔坏了？
孙权连忙拧过车把，但高速的电瓶车依旧斜斜的撞上了车位，孙权连人带车的高高飞了起来。
似乎，有女人的尖叫声响起。
孙权越过了高架的护栏，壮阔的城市夜景印入了眼帘，远处是万家灯火，身下是车水马龙。
“我好像，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座城市？”
“这么看，这座城市……也挺迷人的嘛……”
“咚！”
迎面飞驰而来的汽车，重重的撞击在了孙权抛落的身体之上。
孙权的身躯在半空中扭曲、翻飞，重重的落在了一旁的绿化带上。
孙权的脖子拧成了一个高难度的角度，一支尖锐的树枝从右眼破入，贯进了头里。
四周，似乎有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涌来，又一点点的渐渐远离而去。
“真是，他妈的操蛋的人生……”
“真是，他妈的笑话一般的人生……”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
“听一听我的声音吧！我真的不想再过这种名为人，实为牲畜一般的人生了！”
“我也想向我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有威严的兄父，要傲然的世家，有充满希望与尊严的人生……”
“我愿，拿出我的一切用作交换！”
意识，再一次模糊了起来。
朦胧之中，孙权似乎听见了有人在自己耳畔低语。
“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