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清晨,总是热闹的更加早些。
天色刚才蒙蒙亮,街道两旁的茶馆、早餐铺子便已早早打开了大门。
滚滚的热气升腾而起,给宽阔的街道之上增添了不少的烟火气息。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违和的从远处传了过来。
茶楼的店小二好奇的探出脑袋,望向从街道那头身穿样式各异的服饰,表情严肃、形色匆匆的涌来的人群。
“嚯!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有人来吃早饭了吗?”
店小二将手中的毛巾往肩上一担,就要迈步出门,熟络的招揽生意。
“小王八蛋子!你是没长招子啊?”
一双大手及时的拍在了店小二的后颈之上,身形略显壮硕的老板一把将其拎回了屋内。
“你给我仔细看看,这群人像是一大早专门出来吃餐喝茶的吗?”
“在天子脚下,最重要的就是眼睛要亮!跟老子几年了,怎么还没点长进?”
胖老板抬腿一脚,轻轻的踢在店小二的身上。
小二佯装呼痛,顺从的钻回了店中。
胖老板回过身子,一双小眼投出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了那群人鼓鼓囊囊的腰间。
“要变天了……要变天了!狗子,跟我一起关店!今天不营业了,陪我出城去看看我家老丈人……”
……
能在长安倒腾营生的,多养成了几分的眼力劲。
虽然像茶楼老板如此果决的还是少数,但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涌过,两旁的行人还是不由的心底咯噔了一下。
他们前往的方向,正是长安城中的大乾皇宫……
明显不太对劲的情况,却没有引来任何的卫兵阻拦。
不仅如此,甚至众人行进的主路之上,都看不见一名士卒的身影。
“爷爷,咱们就这么直接冲进皇宫里,能成功吗?”
一名身形略显单薄,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按着腰间潦草藏起的兵刃,紧张的神色中还透着些许的兴奋。
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绑上了一根青布,遮去了面容。
本在若有所思的老者,被突然传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
认清了来人之后,不由的闪过了一丝怒色,伸出手去,一把抓下了青年脸上的青布。
“你是猪脑子吗?欲盖弥彰的把脸蒙着作甚?你是去当强盗还是窃贼啊!”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自从林君书的强势崛起,登基之后所行之政令,几乎无有不针对门阀世家的。
哪怕他们身为千年家族,底蕴深厚,也被那九五之位之上的那位压得喘不过气来。
家族中这一代的子孙,更是没出什么出众之才,比之族中先辈,所差甚远。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铤而走险的联络各家,欲借这林君书闭关之际,搏上一搏?
“我们要做的事情,成则成矣。败……你觉得那一条布巾便能救了你的命了?”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了一句。
又不由的紧了紧袖中藏着的血祭道具。
各家出人的出人,出物的出物,乾坤宫的阵法已经到了破开的边缘。
林君书闭关三年未有丝毫动静,并不是他们敢于行动的最主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他们设局废了身为林君书左膀右臂的薛思轩,那皇宫之中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林君书与薛思轩的关系,对于他们这些世家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
如今薛思轩被他们断去四肢、挖去双眼、废去修为,他们还特地的多等上了一段时间,试探林君书的反应。
而就算如今,那个以一人之力强压各大世家的初帝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们确定,大乾的皇帝,出了问题!
或许不如传说中那般夸张,真就自己死在了闭关的宫殿之中。
但他一定出了严重的意外!严重到……就连薛思轩差点死在他们的手中,也无力关注。
这是一场豪赌,也是世家们唯一的机会!
众人畅通无阻的行到了皇宫门前。
刚被大骂了一顿的青年,还是忍不住的探出了头来。
一向戒备森严的皇宫大门现在就这么在他们面前毫无防备的敞开着。
那些“恪尽职守”的精甲卫兵,却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们这群来者不善的侵入者一般,手握长枪,目不转睛的平望着前方。
“他们这是……”
“别说话,走!”
青年刚想开口询问,老人黑脸着出声打断。
一手拽过了青年,率先向着皇宫中而去。
“慎儿,你要记住,你乃我荀家嫡系。家族中的未来,今后会担在你的肩上。”
“这林诺上位的这些年,屡屡针对我们世家,你虽在族中遍习经典,却也少了几分历练。你太爷爷当年在你这个年纪,已是治理一方之才了。我们终究是将你保护的太好了啊……”
老者看着自己身旁,眼神清澈的青年,不禁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爷爷,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一定会像您,像太爷爷一样,带领着家族走向巅峰!”
看着青年坚定的神色,老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两下。
“慎儿啊,你知道为何老夫今日要带着你一起来这皇宫之中吗?”
“爷爷,我明白!咱们今日之举,关系到家族千百年之大计!慎儿理应与爷爷共同前往!”
老者点了点头,脸上柔和了几分。
“慎儿,睁大你的眼睛,记住今天的一切!记住我们一路走来的路,记住这皇宫之中的每一景、每一物,记住你此刻的心情!”
“我们非是弑君,自古君王在上,代天牧民。百姓是羊,天子便是那牧羊人!”
“但纵使身居九五,也无人可以亲力亲为的做好每一件事情,天子也需要助力,我们这些传承千年的家族,便是历届天子的牧羊犬。”
“但如今的大乾皇帝却不一样,他身负通玄道法、心比天高,他想要以一人之力令天下顺从,除他之外,皆为蝼蚁。”
“所以他的眼中容不下我等世家大族,他要的是天下的每一寸,皆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哪怕因此流血漂橹、天下震动也在所不辞……”
老者向着青年望来。
“记住,我们行此不得已之举,才是为了那天下的苍生!为了天下,除此千年难遇的暴君!”
青年默默的听着老人的叮咛,心里却泛起了一丝疑惑。
大乾皇帝林君书算是暴君吗?或许算吧。
但修习经典之际,他也曾了解过林君书颁布的新政。
虽然确实太过于激进,却也都是为了民生发展考虑,暗合了先秦的法家思想,也有着儒家孟子“民为重”的思想体现。
若是抛开立场,他认为林君书的做法,倒也称不上全错。就是太过的激进粗暴,不留任何的情面。
老者没有注意到青年的神色变化,压低了声音,继续开口说道:
“我们荀家领头,联合世家大族,所冒的风险最大!若是成功……也应当收获最大!”
“林君书这个皇帝,与别人都不同,他与薛思轩联手暗杀司马仲达,本就得位不正。”
“他又一不开后宫,二不留子嗣。原本跟随于他,欲求从龙之功的将臣,却又都被他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你别看这偌大的王朝,他一人之势威震于天下。实际上之心向着他的,除了已经被我们打成死狗、命不久矣的薛思轩外,想再找出第二人怕都是难事了。”
“如此……若由我们荀家,将他从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扳了下来,还以天下太平……”
“这千年家族,又未尝不可登跃龙门,成那皇族至尊啊!”
老者的声音压得很低,就连身旁的青年也只能勉强的听清。
那低沉语调中所含的内容,却如同炽热的火焰,点燃了他的胸膛。
“九五……皇位……”
脑海之中那丝最后的疑虑被瞬间的抛到了脑后。
望向了前方乾坤宫的双眸,燃起了权欲的篝火。
“怎么样?法阵破开了吗?”
众人来到宫殿门前,老者一马当前的拉过忙碌的方士,厉声问道。
“还……还差一点!”
“怎么还差一点,昨日不就传信确认过了,我们到达乾坤宫之前,必定已经解开了这里的法阵了吗?”
乾坤宫外的阵法,是由林君书与薛思轩联手布置。
二人虽都算不得此道大能,但光是仗着活得长、等级高,所布下的法阵也并非一般人可破。
世家之中,还找不出能轻易破解二人阵法之人。
为了破解法阵,世家大族更是掏干了家底,又请来诸多小通阵道的方士相助,力求不出任何的意外!
按道理,等他们里应外合的赶到此处,等待他们应该是门扉大开的乾坤宫,而不是“还差一点”!
“荀家主,原本……原本来说,诸位到此之前,我等便应该已经彻底解开了这宫殿外的阵法。”
“可所有阵法解完,没想法最里面还有一层隐藏的触发式防护阵法!”
“阵法虽然算不得特别强,但格外精巧,之前诸位所给的血祭道具都已经用尽。”
“所以……所以还得再花上一些时间。”
“还要多久?”老者强压下因变故升起的怒气,向着方士问道。
“最多……一两个时辰便可!”方士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时间。
“一两个时辰……不用了!你们都退开吧!”
老者推开方士,带着众人径直的向前。
老者衣袖一抖,抖出了一直紧紧抓在手中的方型骨牌。骨牌之上散发着浓郁的血气波动,显然是一件层次不低的血祭道具。
“诸位,此番行事,易急不易迟,迟恐生变!”
“我等既已到此,又怎么能在这乾坤宫前干等一两时辰?”
“还请诸位随我共同出手,破了这最后一道阵法,擒杀暴君,还以天下!”
“擒杀暴君,还以天下——”
人群中的长者皆还算面色平静,一种世家晚辈,又怎么受得住这般的刺激?纷纷应和了起来。
其中,当属跟在老者身后的青年,神色最为激动!
此番行动本就由荀家挑头,一众世家子弟倒也没有反对荀家老者的提议。
各家各分出了一人,手持血祭道具,站在了老者的身后。
“听我号令!起物,攻发——”
“破!”
数十件血祭道具升起,形态各异的攻击在老者的指挥下汇集,攻向了乾坤宫前最后一道薄弱的法阵。
轰鸣乍起,烟尘四散,护在乾坤宫前的阵法摇摇欲坠。一击之下,便要堪堪告破。
“再来!”
老者神采飞扬,再次指挥着众人御起了血祭道具。
这可是大乾初帝的寝宫!如此的阵仗,宫中之人还没有丝毫的反应?
难道……真的死了?老者突然想起了自己派人传出的谣言。
就算没死,那林君书怕也真的污染濒临失控,难以自持了吧!
今天,他们就要见证历史……不,是创造历史!
推倒暴君,如同当年的汉高祖扫平秦朝的余祸!太平盛世将由今日起!将由颍川荀氏起!
“给我破——”
狂暴的血气砸下,那挡在他们之前的最后一道屏障终于应声而碎。
烟尘未散,荀慎已经看到自己的爷爷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
总是老成持重的他,此刻张扬着荀慎从未见过的兴奋神情。
然后,他就看着那颗头颅高高的飞起,直直的砸到了自己的脚边。
那张熟悉的脸庞之上,还残存着未曾消散的兴奋,永远的定格于此。
“啊!林……林君书!不……陛……陛下!”
有人惊恐的呼喊在耳旁响起,荀慎茫然的抬起了头颅。
只见烟尘之中,有人一步踏出。
身穿龙纹帝袍,足蹬金丝玄履,手按腰间短刃,一双冷眸横扫。一言未发,却已是四下胆碎!
“尔等,是来寻朕的吗?”
轻飘飘的言语落下,紧接着滔天的威势便从眼前之人身上飞速的拔升了起来。
明明只是一道人影,却让人不觉圣人临凡,天神降世。如同尸山血海般的煞气席卷而来,死死的捏住了荀慎的心脏。
“逆贼,跪下!”
恍若天音,荀慎在反应过来之时,双膝便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擅作主张般的弯曲,重重的砸在了石板之上。
荀慎强撑着微微偏头,那些同为世家大族,永远高高在上的“同类”们,竟然都已经面无人色整齐跪在了自己的身后。
仰头看去,东方的旭日刺破了云河,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了石阶那道伟岸的身影之上。
数步之隔,却让荀慎升起了天壤之差的感觉。
惊恐,畏惧,臣服,崇拜?荀慎不明白自己心底冒出的这道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
“啊——原来……”
“这就是九五之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