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海手中的万妖幡,猛烈的震动着,强横妖气呼啸流动,最终完成了自身的烹饪。
猪,牛,羊,三头由许多活畜融合而成的超凡食材,完成了最终的融合。
这是一头奇美拉式的诡谲之物,形态之怪诞,已经无法言语,但其妖力反应却是极其巨大,甚至光是存在着,便自然而然在御膳房内演化出妖风席卷的异象。
“你的名字,就叫做三牲,你生而卑微,但却注定承载神圣的使命,你的牺牲,将会成为滋润无数人的源泉……”
将星之彩烹饪术发挥到极限,制造出这空前不可名状的食材后,历海屹立于这头食材面前,缓缓低语着,神情微微流露出一抹神圣的肃穆。
食与被食,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厨道的核心,这从不是恶,反而是一件庄严而肃穆的事情,因为这种食与被食间,是生命的循环馈赠。
正所谓,鲸起吞四海,鲸落泽万灵,诚是此理。
与此同时,其他御厨的烹饪,也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负责统筹人力与协调各个烹饪小组的葵花太监,走过来问道:“菜已经烹好了,是要端出去镇压冥帝了吗?”
历海缓缓摇头:“不,这一道菜还没发光,还没真正抵达完美的味道,来,把三牲拉到灶神面前,请灶神给料理开光!”
这种烹饪过程,显然有些出乎御厨们的预料,但历海态度坚定,他们也没有多反驳。
体型巨大的三牲,被一个巨大的木架子,抬到了灶神像面前。
历海行于前,御厨跟在后,他提起手中的万妖幡,猛然往地上一顿,而后,那石雕的灶神像,此刻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窸窸窣窣的呢喃,回荡于四周,如万千蝗虫的振翼一般。
“灶神……灶神居然显灵了?”
此世并无灶神的信仰,但莫天歌主导御膳房的时候,却将这尊灶神立于御膳房中,这些御厨们谈不上相信,只是秉持着反正不要钱,领导说啥就是啥的想法,随便供奉着,此刻见到灶神显灵,也是极其震惊。
灶神显灵后,张开嘴,仿佛在吸收着什么,那还活着,却被历海妖力麻醉,对外界懵懂的三牲,此刻发出极端惊恐的惨叫声,但这惨叫声戛然而止,三牲瞬间毙命,走的极其安详。
三牲虽陨,但诡异的是,其身体的妖蜕反应却没结束,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幕。
“三牲献上,大祭已至,还不复归本来,更待何时!”
历海一声大喝,灶神石雕身体骤然出现了裂痕,而后碎石落下,灶神那原本的蝗虫头颅,此刻竟然变成了五官模糊的人类面容,虽然面容模糊,但却有一股威严之姿!
这一瞬间,场中所有御厨都莫名有一种感觉,这尊灶神,已经彻底摆脱了蝗虫信仰的影响,彻底的回归了本来面目。
曾经的黄帝六相,司掌火焰与兵戈的祝融氏,今天的司掌火与厨,监察万民善恶,社稷灾福的东厨帝君,两种面目,皆隐隐统合于这一尊神像之上。
这般异变刚刚落定,又有变异随之而出,已经毙命的三牲身上,骤然冒出了磅礴的火光。
此火甚是灵异,虽然炽烈而燃,却没有烧焦三牲,也没有烧着三牲下面的木架子,只是,一股难以形容的香味,从三牲身上冒出。
这香味很是古怪,虽然很香,却没有勾起他们的食欲,但在香味飘荡之时,更诡谲的异象随之而生,那些御厨发现自己的影子犹如鬼魂一般动了起来,向那三牲所在的方向竭尽全力的伸出手,似乎万分渴望。
“牺牲,是连接人与神的渠道,古时,供于神前大祭的牺牲料理,象征着由人而神的过程,而后人们分食牺牲,象征着由神而人!”
历海缓缓低语着,东方庙祭于神像之前,最后又由人们所分食的猪头,西方那由弥撒而凝聚圣性,又分给信众的圣餐,核心的意蕴与象征,皆是这种由人而神,由神而人的回馈循环。
历海随之又说道:“三牲已被灶神开光,料理的美味已经抵达巅峰,开始上菜吧,别让冥帝久等了!”
一个个御厨走过去,扛起了那巨大的木架子,这些御厨修炼煲汤八法,一个个都是肌肉兄贵,但此刻他们却觉得这承载三牲的木架子,沉重到极端异常,就像是上面躺着的不是三牲,而是更巨大的其他东西。
这并非幻觉,而是真实的,因为这一道三牲之中,蕴含着更为宏伟的概念与象征。
神前供三牲,以此奉天下。
虽然三牲极其沉重,但御厨们皆没有惧怕,纷纷开声吐气,筋肉鼓起,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像是扛起了神龛一样,扛起了三牲,向着外面走去!
而走出去后,御厨们却发现,不知道何时,御膳房之外已经被黑暗笼罩,邪灵之影在黑暗中闪烁着,犹如阴曹地府,无数魑魅魍魉在其中乱舞,满怀恶意窥探着人间。
御厨们眼神凝重,只是也有几分信心,因为他们抬着的三牲,绽放这磅礴的火光,犹如巨大的烘炉,在黑暗中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威势,正是这股威势,给予了御厨们直面诡谲黑暗的底气。
御厨们扛着三牲,一步一个脚印,向着外面走去。
历海举着万妖幡,行于众人之前,每走三步,他便会提起手中的万妖幡,重重往地上一顿。
金属的杆子,和地面碰撞,却发出了铿锵而绵长的声音。
就仿佛敲奏的编钟一样!
“无依之士,魂归兮,无妄之士,魄归兮…………”
苍凉的招魂辞,悠然的从历海口中传出!
祭之庄严,首重为礼,祭之肃穆,首重为乐。
礼乐齐备,方为祭。
此祭非阳祭,而是阴祭,其核心的意蕴,乃是邀鬼神而共享馈食。
黑暗中那些邪灵之影,本来只是在黑暗中徘徊,但此刻,受此礼乐的感召,渐渐脱离了黑暗,向着众人围了过来。
看见这一幕,立于历海身后的葵花太监,忍不住低语道:“这么多鬼,这一道镇魂菜,够不够分啊?要是不够分,这些鬼玩意会不会连我们都一起吞了。”
历海只是淡然而道:“你太小看这一道三牲镇魂菜的美味了!”
言罢,历海又是提起万妖幡,让地上重重一顿,三牲身上缠绕的熊熊火光,骤然变得越发璀璨。
笼罩在三牲之上不断燃烧的火光,愈发磅礴,这一道承载镇魂之韵的料理,在众鬼环绕的这一瞬间,仿佛才真正“出锅”一般,浓郁的肉香,化作丝丝缕缕的青烟袅绕散发出来,然后与火光融为一体。
随后,这些火光犹如触手一般向外延伸着,一旦接触到那些邪灵之后,便不断往其体内灌注。
在火光的灌注之下,这些邪灵纷纷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原本空洞而诡谲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人性,或露出悲苦之色,或露出怀念遗憾之色。
“我……我要……我要回家……”
一个踉跄,摔倒后磕着头,倒在血泊之中的张大民,记忆被永久的定格在了那最后的一瞬间。
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眼,遥望着着家的方向。
魂归天而魄归地,仅剩下一缕执念未散。
张大民在黑暗中徘徊着,他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回家,甚至连“家”是什么都已经不知道,只是无止境的徘徊着。
却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一缕难以言喻的香味传来,驱散了黑暗,带来了无穷的色彩。
这香味中承载着的,是贪嗔痴,怨悲苦的极端之味,味虽极端,却如人生,有着难以言喻的滋味。
嗅着这香味,张大民视线中的黑暗被驱散了,他回忆起了被遗忘的一切,他想起了家是什么,想起了自己的家在哪里,也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回去。
只可惜,当张大民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晚了。
他虽是帝都居民,只可惜,他并非大图朝的帝都居民,而是大图朝之前的燕国帝都之民。
数百年的执念徘徊,换来的,只有无法解脱的痛苦与遗憾。
张大民由如同影子一般的邪灵,恢复到身为人时的姿态,却一如生前死状那般,脸上满是鲜血,神情充满着痛苦。
但随之,一道道承载着美味的火光,蔓延而来,继续侵染着张大民,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其身心中弥漫。
人生甘苦,皆蕴其中,隐约间,张大民产生了幻觉,仿佛看见一群身穿厨师服的肌肉兄贵老哥,温柔拍着他的肩膀,说雨过总会天晴,一切都会过去的,实在过不去,就一起去大鸟转转转酒吧狂欢一下,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拥抱新的生活。
“不……我不想去大鸟酒吧……我想要回家……”张大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在执念的驱使下,还是下意识的婉拒了。
但张大民的拒绝,却激起了更进一步的变化,不远处,火光凝聚,渐渐化作拳,然后一拳向张大民轰去。
被火光之拳击中,张大民只觉得更巨大的美味席卷了自己的身心,而后幻觉又起。
还是那群肌肉兄贵老哥,还是温柔的劝解,但劝解的力度比上次还温柔,这群肌肉兄贵老哥拍着胸口说,这次去大鸟酒吧玩,他们请客,不用张大民出钱。
“家……我想回家……但如果你们请客的话……我晚点回也可以的……”
张大民最终还是被美味火光中那一股镇魂之韵给说服了,放下了回家的执念,下意识的随着那些肌肉兄贵老哥一起,迈向了通往大鸟转转转酒吧的道路。
而在那些御厨的眼中,身体虚幻,满脸染血的张大民,在火光的环绕中,脸上的血污悉数消去,仿佛放下了一切怨恨一般,化作一缕青烟,被吸摄到了三牲之中,而后,三牲身上燃烧着的火光,便愈发灿烂。
但也不是所有执念,都像是张大民这般好解脱,有些邪灵之影,沉沦悲苦,始终无法解脱,而这个时候,从三牲身上爆发出来的火光,便会随之而变,火光化拳,向其轰去。
一拳接一拳,邪灵不解脱,而拳势不止。
“这就是镇魂料理的力量吗?真的太可怕了!”
葵花太监露出震惊之色,他亲眼看见一只气势特别凶悍,而且执迷不悟的邪灵,被漫天火光形成的拳头包围,然后无止境的疯狂殴打,最终被三牲镇魂菜冒出来的香气火光,彻底轰杀成渣,然后其残缺鬼体,悉数被三牲吞噬,化作燃烧的火光。
这根本不像是一道菜,反而像是一尊行走于幽冥之中的恐怖鬼神,以噬鬼的方式来镇煞驱邪。
看见这一幕的御厨们,此刻皆对镇魂料理的威能,再无质疑。
众人扛着三牲镇魂菜,行走于黑暗中,一切魑魅魍魉一旦被三牲之火光笼罩,下场只有一个。
要么自行解脱,要么被解脱。
最终,抵达了黑暗的最深处!
鬼尸士兵拱卫,血衣宫女与太监环绕,血肉朝臣相随,冥帝盘踞在最深处。
“娲皇……你逃不掉的!”
无底的饥饿,恐怖的憎恨,化作浓郁的黑暗,也化作捆住老皇帝的执念枷锁,即便是三牲的火光,也难以穿透那浓郁的黑暗。
历海抬起头,朗声而道:
“陛下,请享祭食!”
因饥饿而疯狂,当食物到来时,即便老皇帝神智已经沉沦,但还是本能的做出了反应,那一位位环绕于老皇帝身边的血衣太监,骤然高呼道:
“准!”
而后血衣宫女飘来,它们下意识的畏惧着冒着熊熊火光的三牲,但还是将其托起,将其传到了御驾之前。
盘踞于帝车之上,被黑暗彻底包裹的老皇帝,一动不动!
众御厨的心都提了起来,良久之后,没有五官的老皇帝才缓缓抬起头,身边的黑暗涌动着,化作一张巨大的嘴,猛然啃噬在三牲之上。
火光与黑暗的碰撞,孕育了不可思议的异象,绚烂的香气,从撕咬处爆发,犹如风暴一般席卷四方。
之前御厨们虽然嗅到这一道镇魂菜的香味,但却没有什么食欲,因为这一道料理,烹饪出来就不是给活人吃的。
但此刻,那爆发出来的香气,已经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直接以不可阻挡之势,轰入了御厨的灵魂之中,让其感受到这一道镇魂料理承载的真正味道。
酸、甜、苦、辣、腥、咸、涩、臭,八种味道,演绎着人生甘苦,叙说着诸行无常之韵,仿佛刻画着苦海沉浮之景。
但这种演绎,叙说,刻画,看似正常,实则非常的扭曲,靠着大量活物堆砌与融合形成的人工妖化食材,从生命本质而言,便是狂乱的,也将厨师赋予其中的味道给彻底扭曲了。
八味汇聚而成的苦海依旧,但这料理的味道,却犹如从苦海中伸出的一道道巨大触手,向着食客缠绕而去。
食客享受这一道料理的时候,五感皆被侵蚀与扭曲,在触手无缝的缠绕中,感受到温暖,被触手腐蚀的过程中,感受到无上的快乐与超脱。
这一道料理,其实从没有解脱的结果,只有向着苦海最深处沉沦的过程!
但这样的味道,却更能让人着迷。
犹如失恋时,一边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是让你看开一点,而另一边,却自掏腰包,带你去桑拿按摩一路走去,来一个夜尽天明的狂欢,哪个更让人容易接受,就不用多说了。
困于执念之中的,失控而暴走的老皇帝,吃着这一道三牲镇魂菜,神情渐渐有些异象。
他依旧沉浸在对娲皇的憎恨之中,也被疯狂的饥饿所折磨,但是,这一道三牲镇魂菜,强化了他其他方面的欲望。
和美人恩爱时的快美,大权在握时的快意,生杀予夺时的痛快,这些欲念,皆呈现爆发性的增长。
这一道三牲镇魂菜的奥妙,在这一刻彻底呈现出来,从未想过让食客真正解脱,只是拉着更深的沉沦,但起到的效果,却是极好的。
执念之所以是执念,便是一道极端之念为主,若是其他念头也随之强化,负负得正,也和普通人感觉差不多了。
老皇帝的越吃越急,无形的黑暗疯狂涌动着,不断啃噬着那三牲镇魂菜。
与此同时,恐怖的咆哮回荡着:“不够……这味道远远不够啊……”
仅仅是香味,便足以轰杀魑魅魍魉的三牲镇魂菜,虽然能撼动老皇帝的食欲,但却不足以冲破他的执念枷锁。
其他的御厨开始感到不妙,葵花太监忍不住说道:“现在看起来,这一道镇魂菜好像还不够,我们回去继续炒几道出来吧!”
历海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烹的这一道三牲镇魂,却没有那么简单,眼下只是初味而已,更具冲击性的镇魂之味,还没爆发呢!”
而后,历海轻轻提起万妖幡,然后向下一顿,然后转身就走。
正在狂啃三牲镇魂菜的老皇帝,身体骤然僵住,因为他发现,这一道三牲镇魂菜,正在膨胀着,仿佛体内有一股磅礴的美味,正在急速爆发着。
这爆发来的是如此的突然,待到老皇帝反应过来时,炙热到呈现白金之色的火焰,已经破壳而出,而在火焰中之中,兼具祝融氏与灶神意蕴的神祇虚影,一闪而逝!
轰然的火光冲霄而起,伴随着现世帝都,都可以清晰听得见的巨大爆炸轰鸣声。
而提着万妖幡,洒然而行的历海,却像是一个正常的厨师那样,没有回头去看背后爆炸的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