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狐尊口中,赤莲天师是失控了,但在莫天歌看来,却是顺理成章的发展。
乱世之中,体制的权威崩塌,导致力量成为唯一的标准,赤莲天师诞生之初,就肩负蟠桃母树的杀伐职权,其战斗才情与天赋,皆是鬼神之巅,狐尊与风翩然皆无法压制祂,一旦理念有差,接下来的分道扬镳以及反目成仇,自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说起这方面的事,狐尊还是多有叹息。
狐尊觉得,若是祂们三位这个世界硕果仅存的鬼神之王,依旧能够团结在一起,维持着蟠桃母树赋予的阴世鬼神体制,局面也许会更好一些,只可惜现在已是覆水难收了。
“你们这些鬼神,显然缺乏一些看待世界变化的眼光以及进取心。”
莫天歌微微摇头,他此刻也察觉到这些阴世鬼神的一些先天缺陷,蟠桃母树孕育了祂们,赋予了祂们职权,让祂们生来便有使命与意义,但这份职权也禁锢了这些鬼神,让祂们面对变故时,显得有些过于保守,甚至有些愚蠢了。
一个王国内,国王风翩然在泉水里挂机,宰相狐尊跑到山疙瘩村里,家国大政浑然不管,只是很社畜的忙着十里八村的各种家长里短的生活问题,最后活生生忙到猝死,大将军赤莲直接入黑道,每天策划着毁灭世界的大阴谋。
然后这个王国的臣民,也就是那些普通的阴世鬼神,也没人对王国这般乱象有什么关心的意思,每天闲着到处乱逛,不是修炼就是访友,要么就是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以人类的眼光去看,这建立在蟠桃母树权威之上的鬼神之国,处处都透露着匪夷所思的气息,石器时代的人类部落都比祂们更有组织性。
但莫天歌也没有深究这部分,这些鬼神又不是人类,而是蟠桃母树所缔之果,从血缘而言,一个个都是桃子成精的妖怪,从生理构造到思维认知都和人类不一样,自然不能要求这些桃子精和人类一样看待问题。
只是,看待问题的方式,可以是一个主观的选择,但现实的问题确是客观存在的,是否能够解决客观问题,才是一切的核心所在。
不能解决现实客观存在的问题,就算思辨精彩,嘴上生花,把概念包装的万丈生辉,那都注定是毫无意义的。
很显然,这些阴世鬼神在这方面是相当失败的,只是,狐尊口中叙来的鬼神王国体制,倒是让莫天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莫天歌虽然是外星人,但围绕着这个世界的未来命运,也算是很有星际人道主义精神了,前前后后忙活了许久,甚至连救世方案都捣鼓出来一个,硬生生把自己从外星人,捣鼓成世界存亡的利益有关方,但截至现在,依旧有一个问题困扰着莫天歌。
在莫天歌构思出来的未来黑渊之世中,不论是人类亦或妖邪,皆有自身的定位,如齿轮一般紧紧咬合,互相转动,带动时代的恢弘机关持续向前运转,但这些阴世鬼神,却显得有些定位模糊。
祂们的存在,对未来的黑渊之世,没什么价值,存在与否都可以。
这看似一个次要的问题,但处理不好,也可能引发一些麻烦。
如果莫天歌非要推行眼下这个版本的黑渊之世战略计划,他可以争取赤莲天师,双方在亦敌亦友的立场进行博弈,虽有注定的厮杀,但双方合作的余地也很大。
但面对代表鬼神利益的风翩然时,就不是这么说了,双方的矛盾可能会大到无法调和,因为这是战略冲突。
说句不客气的,莫天歌的未来蓝图中没有包含阴世鬼神,如果阴世鬼神阻碍了他,他是会痛下杀手的,一如狐尊庙在八荒原推行的移风易俗时,面对那些冥顽不灵的鬼神一样,而反之亦然,风翩然那一方也可能会有这方面的想法。
这方面的问题,莫天歌本来也打算在这次泰山禅峰会上拿出来谈一谈的,看看风翩然有什么想法,但此刻听了狐尊关于鬼神王国的一些事,倒是给了莫天歌一些灵感。
有了一些灵感,莫天歌试探性的问道:“狐尊,如果彻底抛开蟠桃母树的权威,重建鬼神王国,你觉得有可能吗?”
狐尊直言不讳的说道:“不可能,若无蟠桃母树赋予的权威压制,鬼神皆可餐风露宿,衣食住行皆可靠法力缔造,能悠闲惬意的过日子,谁喜欢看着别人的脸色,然后整天忙东忙西啊,风翩然至今无法以阴权掌阳权,就是因为祂手底下的那些鬼神,已经遗忘了母树的存在,现在一个个都是混日子的,连风翩然都有些指挥不动。”
狐尊显然早已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得出的结论,也是直白了当的绝望。
莫天歌倒是有些啼笑皆非,人类王国的末路,皆是兵荒马乱,大肆杀伐,突出的就是一个欲望深重,但鬼神王国的末路,却是一个个都成仙一般了,整天蹲在深山里餐风露宿,一个比一个仙风道骨,但却压根没了组织性可言,导致鬼神王国体制直接解体。
风翩然非亡国之君,但却成为了无臣之王,狐尊虽是宰相,但从扫大街以及母猪护理,也只能事必亲躬了,从这方面来看,赤莲天师显然更聪明一些,通过黑渊法典缔造了妖邪这个崭新的族群,来传递自身的意志。
虽然狐尊给了一个不可能的答案,但莫天歌却没有气馁,细细思索着,倒是有了一些想法,没有蟠桃母树的权威,鬼王王国不存,若是能够重拾蟠桃母树的权威,事情便是大有可为。
但这些想法还需斟酌一番,此刻倒是按下不表,然后问起了他来找狐尊的最主要目的。
“我对赤莲还是挺有想法的,你作为祂的姐姐,不妨给我一些意见作为参考,比方说,我发现赤莲似乎很怕自己被遗忘,你可知这是为何?”
莫天歌对赤莲天师,虽然还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但调戏战术调出了事故,莫天歌是想要搞清楚这方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赤莲这心冷如铁,也怕被遗忘?不应该啊。”狐尊先是皱眉,似有些不解,但随之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一般,面色骤然大变:“祂是不是也迷堕阴世了?”
莫天歌点了点头:“祂的确也迷堕了,而且从程度来看,应该迷堕了很长的时间,不过问题应该不大,祂能靠自身修为强行镇压。”
狐尊闻言,然后果断说道:“迷堕是无法靠修为强行压制的,如果能压制,蟠桃母树何至于消失。”
莫天歌一愣,而后心念一动,身上骤然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灰气,这正是天之力侵蚀的痕迹,而灰气出现的同时,莫天歌背后也浮现出一面漆黑的镜子,镇压着灰气:
“你说不能镇压,但祂的确通过自身的黑镜道域,镇压住了我身上因为天之力侵蚀而来的迷堕迹象。”
狐尊细细看之,叹了一口气说道:“看得出你所言非虚,赤莲只怕对你真的有一丝好感,你身上这不是镇压,而是置换,赤莲将你身上的迷堕,置换到了祂自己的身上。”
面对这个出乎预料的答案,莫天歌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问一下赤莲,看看怎么解除这个置换加护,但你先说说,若是迷堕无法镇压,那么赤莲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身为一个男人,莫天歌还没堕落到靠妹子来分担伤害的地步,不管这个妹子是不是比他强!
这不仅是男人的坚持,也是体修的尊严所在。
千锤百炼的肉体,就是为了直面一切困难而存在的,而不是为了躲在别人身后时可以跑的更快一点。
狐尊眸子中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但却没有说赤莲天师,而是说起了自身:“你可知我叫什么名字?”
狐尊只是一个称呼,而非名字,莫天歌此刻才想起自己不知道狐尊之名,然后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狐尊微微摇头,语气略带叹息的说道: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周围的人很久都没称呼我的名字了,然后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连我自己都想不起自己叫什么了,然后我找遍了一切认识的人,翻遍了所有书信,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名字一样。”
莫天歌不是不知道天之力侵蚀,也就是那所谓阴世迷堕的症状,但是,狐尊这番话,却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名字,乃是一个人的根本,连这都能被天之力抹去,其他的便可想而知了。
狐尊缓缓而言:“迷堕阴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我而言,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怖,时至今日,除了名字这种相对好辨认的东西之外,我甚至连我遗忘了什么都说不清,也许是好友,也许是昨天做的事,也许是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而这遗忘,不仅仅是遗忘那么简单……”
“你也许不知道,某天睡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空无一物的洞窟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可怕体验……”
狐尊缓缓走起来,指着洞窟的一角,说道:
“按照我的爱好,这里应该有一张舒服而松软,可以悠然入睡的软塌!”
“按照我的性格,这里应该有一个迎宾的屏风,屏风上的应该画着名家的画作。”
“按照我的习惯,这里应该有一个放好友赠礼的柜子,装满我与好友的珍贵回忆。”
狐尊指着空无一物的洞窟,缓缓叙说着,虽然这一切都是根据自身生活习惯,个人性格而来的推测,但在其口中,仿佛那些东西真的存在过一样。
说了良久,狐尊最后转过头,看着莫天歌:“但现实却一如你所见,我的洞府,我住了很多年的家,除了光秃秃的石壁之外什么都没有,而我是喜欢住在这种洞窟里的人吗?但这里应该有什么,我不记得了,这个世界也没人记得。”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但我已经不敢离开这里,我害怕只要我踏出这个洞窟,我就会连这个洞窟都遗忘掉,彻底忘记了我还有一个生活了很多年的家。”
“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一切也许都没有消失,只是藏匿于阴世之中,只要我也消失于阴世之中,是否就能找回我消失的名字,以及消失的一切……”
狐尊寥寥数言,道尽了天之力这个逆模因收束之下的结果,不断的遗忘与消失,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这是一场即便清醒的知道,也是无法抗拒的梦魇,一旦被天之力侵蚀,便是由遗忘与虚无交织而成的恐怖绝境。
谈及这方面的事情,狐尊情绪波动有些大,眼神中流出深深的哀意,再三叹气后:“能够研发出这般置换的方法,赤莲的迷堕情况应该比我更严重。”
虽然狐尊没有说的太直白,但莫天歌却听懂了。
研究出这般能够干涉并且置换天之力侵蚀的方法,那就代表赤莲天师应该反复研究与探测过天之力。
而天之力的逆模因特性,就注定了知道的越多,与之互动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赤莲天师那云淡风轻的背后,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绝望,可能只有祂自己才知道了。
狐尊再三叹气,然后凝视着莫天歌,缓缓说道:“如果你真想当我妹夫,就对我妹妹说,你永不会遗忘祂,这对祂以及我这般迷堕阴世之人而言,应该当是最甜蜜的情话,也是最绝望的承诺,因为这注定是无法实现的。”
莫天歌沉默了良久后,才说道:“行,我知道了。”
莫天歌现在总算知道赤莲天师那莫名转向暧昧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来的了,但知道了之后,莫天歌却感到异常的头疼。
莫天歌可以肆无忌惮给黑鸡,狼妖这些家伙画饼,以此提振它们的工作积极性,就算这饼没有落实,莫天歌也是问心无愧的。
但是,给癌症晚期病人画饼,勾起最后一丝希望,最后食言而肥,让其希望破灭,这种事情,莫天歌做不出来。
盗也有道,就算是为了目标而不择手段,但一些为人处世的底线,莫天歌还是有的。
思虑良久后,莫天歌绕过了这方面的话题,转而说道:
“为了你的妹妹,我觉得这次泰山禅峰会,你该出来做点事了。”
听到要做事了,狐尊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往昔加班百年的心理阴影又浮现出来了,但听见莫天歌提及自己妹妹,又强忍心理阴影:“这次泰山禅峰会,你要我做什么?”
莫天歌说道:“这次泰山禅峰会,我欲汇八方气运,燃时代潮流之火,大烹一锅汤,彻底解决未来的一系列问题,甚至可以解决蟠桃母树面临的困境,你的工作很轻松,你只需要躺在锅里,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就好了。”
狐尊对着莫天歌,露出了一个看牲口的眼神:“你确定那是“轻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