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宾确认了莫天歌的猜测,而莫天歌却笑了起来:
“虽然你有些痛心疾首,但我却挺欣赏你的弟子们,他们够胆大,如果我没顾忌错的话,他们试图通过千年剑祭,汇聚整个世界的剑修之意,污染你这位剑仙之祖吧。”
所有曾在千年剑祭的擂台上交锋过的剑修,其剑意都会有一部分被擂台吸摄,附以鲜血和生命的温养,变得愈发强大,如果只是小规模施展,那不算什么,但千年剑祭,可是覆盖整个世界,并且持续多年的大祭。
吕洞宾叹了一口气:“并非污染,而是祭炼,他们试图将本尊留下的仙血视作天才地宝,试图将之祭炼为三十六柄仙剑,如果他们的谋划成了,此世必是摇摇欲坠。”
三十六个水眼,十二个入水眼,二十四个出水眼,皆有吕洞宾仙血所化之造物维系,但眼下,却是全盘受厄。
莫天歌还没说话,但江秋以及其他剑修魂魄却已经炸锅,莫天歌暂时没有管他们,只是淡淡说道:
“你是这个世界水循环的根基所在,而被祭炼为仙剑,形态的转变倒是无妨,但那些弟子们,却不可能忍住不用你的冲动,而一旦用了,事情就麻烦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这般危机倒是不难想象,负责水眼运转的仙血造物,一旦被挪作他用,必是水眼停工,接下来必是大范围的江河枯竭,气候反常。
虽然从理论而言,水眼一共有三十六个,暂时停工一两个也不是问题,但人心贪念不可估,谁都不知道,昔日吕洞宾的这些弟子们,一旦掌握了这般力量,是否能控制住自身的欲望。
三十六仙血飞剑齐出的一天,便是这个世界濒临毁灭的那一天。
因为,没有人知道,当这个由剑仙吕洞宾亲手制造,并且亲手维持的星球级水利工程,彻底停摆之后,这些弟子们,是否还有这般修为与能耐,去重新缔造这么一个仙神级工程。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想请你阻止他们,不论你打算在此世做什么,一个化作焦土的死亡星球,应该都不符合你的目的,如果你愿意,我可舍一部分仙血予你,亦或者,你以后若是找到本尊,凭此善缘,也是必有厚赠!”
对继承了本尊一些素质的仙血造物而言,也并不缺乏长远的眼光,祂能清晰看到那个结局,或者说,当那些弟子们,大逆不道的将脑筋打到祂身上来说,那个结局,似乎就已经无可避免了。
吕洞宾的语气还算诚恳,只是这般请求,本身就有点丢剑仙之祖的面子。
但其状态的不对劲,也已经是摆在明面的了,想必那些弟子们对其祭炼,早已经开始了,而且妖天的侵蚀,也导致他出了一些问题!
而更重要的是,祂存在的意义,就是维系这个世界的水循环,祂要是放下职责,与昔日的弟子们大打出手,其结果,和弟子祭炼后挪作他用的结果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是这个世界的根基会被动摇。
而莫天歌听了,只是古怪的笑了一下:“我和你虽然道不同,但都还算熟悉,报酬无所谓,你都舍了面皮,亲自开口求助了,我肯定给面子的,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有我出手,这一劫你过去了,但这个世界的结构性矛盾不改,那么下一次呢,或者说,下下次呢,你打算找谁帮忙?”
莫天歌这番话,让吕洞宾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祂知道莫天歌说的是什么。
对于凡人而言,能顾好眼前之事,便已是难得了。
但对长生久视的存在而言,足踏光阴长河,悠然漫步而下,而随着时光的蔓延,只要推动光阴变化的那股势能不变,长河的浪涌必定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此世必是如此,源自于吕洞宾仙血赋予众生的通明剑心,让众生前仆后继的踏上了这条剑修之路。
万般皆下品,唯有剑道高,那么,世界的存亡兴衰,与自身剑道进展对比,何高何低?
答案很明显的,由吕洞宾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们,都敢把脑筋动到吕洞宾留下来维护世界基础水利工程的仙血上了,便已说明了问题。
即便莫天歌施展通天法力,将吕洞宾的弟子们通通轰杀,让世间复归一时之静,待到下一批剑修崛起后,他们便会安分守己吗?
莫天歌所凝的血色竖眸,凝视着陷入沉默的吕洞宾,眸子中渐渐泛起一抹叹息:
“你知道吗,你这般沉默,让我想起了昔日我掀起末法大劫的初心,当我的眸子洞穿万古,窥见这个灵气宇宙的命运终末之时,便觉得你们这些仙神,实在是功浅德薄,当有一场大劫,削掉你们的道果,让你们好好回炉重造一番……”
“一如此刻,你觉得只是你的弟子们做错了吗?我告诉你,他们也许有错,但更大的错误,是你!”
吕洞宾缓缓开口:“本尊当初以仙血拔苗助长,的确有一些不对,只是弟子们堕入歧途,渐生魔障,也并非我所期望的。”
“啧,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莫天歌所凝的血色竖眸,骤然一阵蠕动,缓缓伸出一只手。
而后这只手抡圆了,携着万钧之势,直接抽在吕洞宾脸上。
好吧,并没有抽到吕洞宾脸上,只是抽在其脸外三寸的金色晶体表面上,硬是将金色晶体抽出了一丝丝裂痕,虽然没有真的给吕洞宾一耳光,但这颇具侮辱意味的动作,还是把莫天歌的想法传递给了吕洞宾,让祂剑眉倒竖,隐隐有些薄怒。
但吕洞宾还来级宣泄这份怒火,莫天歌便携着怒气说道:
“蠢货,问题的关键是拔苗助长吗?是你这个牲口不负责任,生而不养的问题啊!”
也不待吕洞宾回答,莫天歌便继续开喷:
“从世界开辟至今,这个世界生灵孕育的文明才发展多少年?过了婴幼儿期没?他们无知你也跟着无知吗?你听过什么叫做子不肖,父之过吗?”
“小孩子不懂事,你得教啊!等熊孩子搞出事来了,你在这里大义凛然个啥呢,当你没责任是吧?可惜我现在还不是宇宙级的天地大劫,我要是,此世苍生弄出的种种业报,皆化作一纸罚单,落于你本尊头上,削你三花,碎你五气,好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因果牵连,业力循环!”
莫天歌以前就对第二纪元的这些仙神们有些诟病。
在力量等于权利的社会环境中,吞尽一个时代的资源而屹立巅峰的仙,掌握无上之权,却从未完成自身的责任。
拿着首长的权利与工资,本职工作不管,整天划水摸鱼,今天斩了几个妖,明天除几个魔,虽然的确是善举,但那真不该是仙的主职。
无王之世,那的确是人道的未来黄金可能性,但历史进程没到那一步的时候,终归是要人来掌舵,去提前规划,行革除积弊之举,带领族群迈向远方。
宗门割据的时代中,人道以宗门的组织模式而存在,最终,能成为王的,也能行王之职责的,只有这些仙。
只是,最后祂们什么都没做!
这般不作为,其实不仅体现于蓝星,也体现于那遥远的终焉时刻。
伴随着星河远征,仙道传遍星河,生命因此而繁茂,但熵增也因此剧烈加剧,看似烈火烹油,期间种种,若是仙神们有所作为,也不至于在终焉之时,莫天歌以天魔道背负一切因果,演化终末之鬼,挥出那逆乱阴阳,颠倒生死,混淆时光的终末天魔刀了。
这般事情其实不难理解,某某国的总统,大手一挥,核动力印钞机开启,直升机撒钱,福利给足,股票猛涨,一切皆是大好,但待到未来盛极而衰的时候,该找谁负责呢,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而此刻,在这天元之世中,问题就显得更为关键了。
仙血侵染,以致此世生灵秉性特殊的问题,在莫天歌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就算这个世界人均执拗刚硬,各个都是一言不合拔剑就分生死,不死就接着砍的剑疯子,那又如何,这归根究底,也无非是一方水土一方人而已。
问题的关键,从不在这里。
收几个弟子,点拨教诲一番,这没什么问题,但吕洞宾忘了,他不是点化了几个山精水怪,而是创造了一个世界,孕育了一个文明。
“你没有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啊,你该不会以为,传下修行之道,对一个文明而言,就够了吧?你要赋予他们道德啊!”
被莫天歌一番狂喷,吕洞宾露出错愕之色,面色变幻不断,最后只是说道:“我如何没有赋予他们道德,那些弟子,我也是勤加教化,不曾有漏。”
莫天歌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和吕洞宾的观念差异,实在是有点大,但还是说道:“我举一个例子吧,先古之时,人心淳朴,所行之事皆循天性而为之,族群的首领一旦年老力衰,其年轻子裔,或者族群中的年轻人,便敢悍然夺权,将老迈的首领赶出族群,让其自生自灭……”
这般族群夺权,是一种相当残酷的行为,因为这通常是血亲的互噬,但这不是没有教化的原因,因为亲情本就亘古长存,只是人类的欲望,以及当时的社会形态,就决定了这种事情终归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并非一两个父慈子孝的例子,或者几句教化,就能改变的。
吕洞宾品味着莫天歌所言,很快便品出味来,知晓莫天歌想要表达什么了。
祂教导了几个弟子,但随着生灵繁茂,形成相应的社会规则后,在人心所向之下,祂所留的教化,却根本无济于事。
一本三字经,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好人,但注定无法千千万万生灵聚合而成的社会变好,那需要的是更多的东西。
吕洞宾开口问道:“那么,先古之时何以解决这个问题?”
“一柄柄高举的屠刀,一场场滔天血劫,一个个落下的人头,以王者的染血圣剑,铸就了社会道德,奠定了秩序伦//理!”
莫天歌语气轻描淡写,但其言语描述的,却是历史都不愿多描述的真实。
古语有言,三皇定序,五帝定伦,而这伦,指的便是社会的伦//理结构,如父子关系,以及权利的继承方式等等,而这种社会伦//理的制定与完善,并不是靠着上古五帝的苦口婆心劝说,才落实下来的。
子夺父位,为大不孝,杀!
乱权夺政,为大不敬,杀!
臣属觊觎,为大不讳,杀!
道德之真谛,便是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去做,某种意义而言,这便是规矩,而规矩要奠定,是需要鲜血的灌溉,若不然,何以让人尊从。
至此,大权虽是诱人,但也被社会道德伦//理所束缚,让上古的禅让制,渐渐向着家天下的封建时代演变而去,后世结果姑且不论,但在当时,这是先进的,也是时代进步的方向。
“你曾对弟子留下教化,那么,你对这个文明留下规矩了吗?”
莫天歌的询问,依旧还是那个老问题。
身为仙神,对整个世界,何以作为?
是逍遥自在,还是承担责任。
前者,独善其身,不沾因果,后者,却要可能要双手染血。
虽然只是仙血造物,但眼前这个吕洞宾也是智慧通透,很快便想明白了莫天歌所言的意义,只是,对他而言,这个问题显然有些超纲了。
“目前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情况了,人均剑疯子,为了剑道不惜一切,如果你不能改变社会的秩序,那么,问题终归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如果你实在没有头绪,我给你一个建议吧,看到我手底下这个小家伙了吗,他叫江秋,是一个好小伙子……”
莫天歌所指的,自然是江秋,听见莫天歌向创世神介绍自己,江秋颇有些激动,但下一刻,他的激动便悉数消失了,因为莫天歌以蛊惑的口吻说道:
“你吃了他吧,只要吃了他,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