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意志,直面众生的意志,这是不切实际的。
但江秋并非一人,凡是被其夺舍之人,最终都成为了穷奇的一部分,这些人中,有认同穷奇之道者,也有不认同者,但最终,他们皆在不同的层面,诠释着穷奇的真谛。
如那曾经的炎黄,读的那史书,说着那语言,住在那地域,纵然人心各异,最终在某种宏观的层面,渐渐成为一个集合性的概念。
众生之血的思潮,回荡于江秋的心中,而穷奇的咆哮,也借着这般联系,回荡于众生之血中。
这一声穷奇的咆哮,并不狰狞,也不凶邪,只是一种叙说与宣告。
“剑有锋,锐可断天地,但需鞘,藏而蓄锐,用时方有神……”
江秋叙说的,是一种理念。
这种理念并不复杂,仅仅阐述着剑与鞘的关联,而往后细说用与藏的奥妙。
在天元星,剑道是最通行于万物的语言,所以江秋也是以这般说辞,以此为自身理念开篇做序。
刚不可盈,锐不可久,没有任何爆发可以持续到永恒,这是森罗万象之法则至理,即便修行就是为了化不可能为可能,但在很多时候,也是要遵守客观法则,顺势而为,方有事半功倍之妙,可更好的攀登巅峰。
江秋的理念,很快就被众生之血所接受,事实上,这般理念并不玄奥,甚至早就出现在世间了,不知道多少精妙剑法,便是根据这些理论而创的!
但这般理念,只是开篇之叙,待到众生之血接受后,江秋意志激荡,直面众生思潮,道出了更核心的理念。
“若以是世为剑,何以藏其锋,何以养其锐,何以锻其刚,何以用之若神也?”
这个世界存在着一柄剑,以三十六滴仙血为根基,随着江湖瀚海,雨露风霜为锋,绕之以四时,贯之以宗门兴衰,无量生灵皆是这柄剑绽放的一缕剑气。
这柄剑,何以养护,何以锻炼,何以用之?
江秋的意志,回荡于众生之血内,但回应其的众生思潮,只有一片混乱的茫然。
众生之血内潜藏着此世生灵所积累的一切剑道底蕴,但对于这个问题,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个问题的本质,已经超出了剑道的范畴。
这个问题问的是这个世界,以及在世间生灭的无量生灵该前往何方,以及采取何种方式抵达那个未来?
若问于个人,这是一个很好解答的问题,剑修所求无非剑道极境的飞升,若是更进一步,也许是开个宗门,留下道统,能开一脉飞升路,但这个问题继续扩展,却渐成无解,因为这个世界压根没人真正往这个方向想过。
不,严格来说,不是没有人想过,只是没有真正去做。
江秋的意志与重生思潮不断的共鸣,而后从众生的思潮中提取出了一些记忆。
“仙血被莫名之力所污,已是刻不容缓,将仙血炼制为大道之剑,我等三十六人执剑,行改天换地之举,完善此世种种缺陷,待到以后见到老师了,也好有脸皮向老师说,这道场我等看护的还算用心。”
在过去时光的某一天,吕洞宾亲传弟子中的其中一人,秘密召集一些巅峰剑修,共商炼仙血为剑之事,也在这次会议中,提出了一个恢弘的构思。
如果那个构思能够得以落实,那将这个世界自开天辟地之后的第一个辉煌盛世,也是盛极而衰,宗门割据向着仙魔二元之世发展而去的关键历史节点。
只可惜,这个构思从一开始就是虚妄的。
那个提出此倡议的巅峰剑修,眸子中泛着的是某种诡异的光彩。
在三阶返虚的巅峰之境中卡了许多年后,对剑道更进一步的渴望,彻底压到了一切。
改天换地的蓝图只是一个借口,炼化仙血,才是这个计划被提出来的唯一原因。
众生之血其存在本身,就近乎于群体潜意识海的存在,那份记忆不仅仅是记忆那么简单。
当江秋从众生之血中提起出这份记忆时,甚至仿佛化身为那个人,品味那人那时的心情。
没有彷徨,也没有担忧,只有坚定到极致的意志,而他环顾四方,其他那三十五位巅峰剑修,其中很多人听见炼仙血为剑的倡议时,眸子便泛过一些诡异的光泽,他们压根没有听后面的倡议,就满口答应了。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待到仙血炼制为仙剑的那一刻,必是一场有你无我的杀伐争斗。
但他不在乎这些,在那一刻,生死成败皆抛之脑后,只有在剑道上放手一搏的从容与坚定。
为求剑道,连自己的命,都根本不曾在意过,毫不犹豫将一切都压在了未来的那场大杀伐中,也注定了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将相关的代价与后果放在眼里。
而最终的结果,便是提出这个倡议,也亲手拉开这场仙血杀劫的他,被吕天琼斩杀,也算求仁得仁了。
虽然这个倡议从一开始就暗藏鬼胎,但这个倡议本身没有错,只是,还不够完善。
曾有一个编剧,为某个历史电视剧大秦帝国写了一段经典的台词,那个台词唤作【小政在朝不在民,大政在民不在朝】,虽然只是一句台词,但却道尽了政治的奥秘。
一些影响一时的小政策,由朝廷颁布下来,民众即便不知,也不妨碍政策的执行,但一些千古大政,那已非朝廷所能强为之,须得民间的理解与践行。
昔日,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奋六世之余烈大出天下,奠定了那车同轨,书同文,天下一统的政策。
即便秦朝二世而亡,但在后世,大一统之观念已扎根于民间,成为了那贯穿千古的大政。
这般大政根基为何,简而言之,民心所向也,若是说的更深一些,那便是民众知晓,民众理解,民众践行。
一人的抉择也许能够影响并且推动时代,但最终决定时代浪潮的,依旧是那天下苍生。
这份倡议没有错,本身也是这个世界应该前往的方向,但却缺乏了这一步。
江秋的意志愈发激昂,浑噩而斑驳的众生思潮,犹如洪流一般冲刷而来,江秋却不曾畏惧,意志愈发激昂,仿佛那直面浪潮的礁石,去叙说着自身的理念。
这一柄贯以世界的剑,需细细养护,肥沃灵田与肥妹的灵兽是最好的剑油,丰富的矿藏是最好的磨剑石,一座座灵气聚集的洞天福地是其最好的剑纹!
这一柄剑,还需好好祭炼,苍生是其剑气,散漫无依,互相冲突,不断内部损耗而是不智,须得制定剑法,让剑气运转能各安其位,让强者能冲锋,智者能定策,弱者能助力,如此方有剑气冲霄时,光寒青冥之无上锋芒。
这一柄剑,还需藏锋养锐,知晓何时该攻,何时该守,何时该退一步,何时该以伤痛去求最终胜利。
江秋所言,皆非玄奥之理,遵循剑理而来,从养护到祭炼,又到应用无一不包,看似说剑,但字字句句叙说的,皆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刚开始,那众生思潮依旧浑噩,但渐渐的,随着江秋的叙说,却有一部分思潮向着他的理念偏移。
这并非力量的争锋,而是思想与思想的碰撞。
哲学与思想等基础理论,看似与现实无关,经常会被人嘲弄与现实无益,或是被称为闲着蛋疼,但在漫漫的时光,这些东西的价值才会显现出来。
没有千年不倒的王朝,却有千年长存的世家,然而,没有万世长荣的世家,却有万世不朽的思想。
一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思想是不灭的,终归会有人聆听,会有人认可,也会有人践行,当然,也始终会有人反对。
江秋此刻所为,等同于以一己之念,为众生开道,指引方向!
他不在乎众生思潮中,有多少认可自己的比例,只是将自己的理念,悉数传递下去。
哲学作为一门人文学科,与常规学科是不同的,寻常的学科,结论是最重要的,如数学公式中的种种定律,但在哲学中,结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推导的思索过程。
比如一个千古有名的哲学题,人性本善亦或人性本恶,最终观点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围绕这两个论点的推导,引证,思考,推断,这些才是真正的智慧。
此刻也是如此,这世之剑论的理念传播于众生之血中,激发了众生之血内的思潮起伏,浑噩的众生思潮,有偏向认可,也有偏向反对,也有漠不关心的,但浑噩却因此而消除,渐渐分成数个不同的方向,由此孕育了碰撞与摩擦!
这并非坏事,因为这碰撞,象征着活力,因为流水方能不腐,也渐渐象征着某种更具体的概念!
在剧烈的碰撞与动荡着,腐朽的,落后的,脆弱的,都将一一暴露出来,成为率先在碰撞中崩坍,而在崩坍的废墟中,那而更完善的,更先进的,更坚固的,由此而孕育,并且将之取代!
最终的结果,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毋庸置疑是更强的。
而这般变化,其名曰……革!
而这,就是少昊金血炼制方式,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比关乎世界未来的思潮变革中孕育的那份力量,更能象征着白虎的少阴神性的了。
那一滴化作扭曲血肉聚合体,无数血色触须漫天挥舞的众生之血,在这一刻猛然绽放着光。
那曾经浑噩而疯嚣的众生思潮开始变化时,众生之血那腐烂的,扭曲的,污秽的血肉,也猛然坍缩着,在无数的重组与碰撞中,渐渐向着晶体演变而去,那无数的血色触手,也化作灿烂的光。
与众生之血争斗着的吕天琼,瞳孔一缩,他并不知道众生之血此刻的蜕变意味着什么,但他却能察觉到,这一滴众生之血在变强,他睁开法眼,试图窥探这一滴众生之血变化的原因,而后,他隐隐窥探到了推动众生之血变化的那人。
吕天琼猛然转头,看向远方,语气凝重的说道:
“这是我最近这些年来第二次看走眼,你这个不断换皮的鬼玩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炼化众生之血的?”
屹立于原地的江秋,浑身也渐渐绽放着与众生之血如出一辙的光,双方的共鸣正在不断提升着,也在某种程度渐成一体,感应到吕天琼的视线后,江秋微微转头,笑道:
“我的炼化方式比较特殊,你是学不来的,除非有朝一日你成为我!”
“哼,故弄玄虚,死吧。”
吕天琼猛然一弹指,撕天裂地的剑气以多倍音速的速度飞射而去,而那一滴正在蜕变的众生之血,以近乎瞬移的方式出现江秋背后,近乎奇迹般的剑道境界,加诸于其身。
江秋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那一道超音速剑气,非实体的超音速剑气,便像是固体一样,被凝固于时光中,随后江秋轻轻一弹指,将之瓦解,见到这一招,吕天琼眸子骤然一凝,不是因为这一招的诡异,而是这一招让他想起了某些事情。
江秋轻轻笑着:“这一手,剑祖吕洞宾应该给你演示过,这是穷尽剑法之变后,由宏而入微,对天地万象之变化根基有了极致掌控力的一种表现,你当年想要学这一招,但苦思冥想了许久,却始终未曾入门,不知道你现在可有长进。”
众生之血中包含着此世一切剑道积累,而剑祖吕洞宾在创世之初,授徒演法的一些剑法,也被囊括于其中,之前的众生之血,因为自身的存在不完善,这般神通发挥不出来,但被江秋炼化后,却通过他之手,彻底展现出这般神通的威能来。
但这般模拟剑祖吕洞宾之剑法的办法,却彻底激怒了吕天琼:
“邪魔外道,也敢亵渎老师之剑技!”
怒极的吕天琼,毫不犹豫催动了体内仙血的力量,提炼着那份不容于世的禁忌之力。
以吕天琼所屹立之地为核心,无尽的震动传播开来,甚至整个大陆板块都在这一刻震动起来!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们这些做弟子吧,把老师的道场弄成这般德性,你就算飞升了,又打算以什么面目去见祂呢?”
江秋的好奇的询问着,但也不乏恶意的嘲弄,而回应他的,只是吕天琼怒火凝聚的攻击!
仿佛大日降临于人间,那恐怖的能量波动仅仅诞生的那一瞬间,便将方圆万里笼罩于其中,而这仅仅是前奏,更强大的力量还在吕天琼双手中酝酿着!
“看来你对我这个邪魔外道不是很待见,不想很想理我,那么,我就换一个样子来问你吧!”
悠然的低语回荡着,但伴随着声音的,是长剑出鞘的剑吟!
而下一瞬间,剑锋已经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抵在了吕天琼的脖子上。
吕天琼眸子紧缩,神色露出骇然之色,他感到骇然的不是江秋这一剑的神出鬼没,而是这一刻江秋的变化。
他的容貌,形体,甚至衣着都彻底变了。
头戴混元巾,身穿纯阳道袍,姿容潇洒,气度超凡脱俗,双眸开合间,温润而含锋!
“逆徒,告诉我,踏上星河之后,你打算如何面对我!”
借着众生之血蕴含的剑道积累,江秋借助穷奇的至恶神性反向追溯,于冥冥中显化出天元星古往今来最强剑修之姿。
以剑开天创世的剑道之祖,吕洞宾!
剑锋挥舞,在吕天琼的脖子上摩擦出剧烈的火花,并且伴随着一丝金色的血液,
“邪魔,你找死!”
吕天琼惊怒交织,双手虚握,一剑落下!
这一剑,威能无法形容,因为能量殉爆的火光,都直冲大气层外!
“原来如此,你渴望追随吕洞宾的步伐踏上星河,其根本的渴求,和师恩无关,只是为了与他一较高下吗,果然啊,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剑修,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干扰你对剑道的渴求,就算面对授业的师傅,也只想拔剑与之讨论一下剑道谁为尊!”
在力量与力量的碰撞中,在这一瞬间,江秋隐隐洞悉了吕天琼最真实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