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吓了一跳，但立刻就在河边拜了下去，口诵：
“拜见上师，我不要金桶，也不要银桶，我只要那个木桶，如果木桶不小心砸到上师，小僧愿服侍上师前后以求恕罪！”
南天佛国肯定没有河神与金银斧头的神话典故，但却不缺高僧大德游戏风尘的故事，这小和尚便以为自己遇到这般高人了，倒也福至心灵，道出了一番很漂亮的话。
莫天歌眉头一挑，倒是敏锐意识到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的，虽是个小秃驴，却有一股亡命赌徒的感觉。
连莫天歌是谁都还没搞清楚，就愿意卖身鞍前马后，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莫天歌都不讨厌就是了！
“呵呵，小家伙，我欣赏你的诚实与聪明，按照原本的流程，为了奖励你的诚实，我应该三个桶都给你，但你既然提出了想要服侍于我前后的想法，那么我就换一个套路吧，先起来说话吧。”
莫天歌从河中踏出，随手将那个木桶丢了过去，小和尚起身接过木桶，然后这才发现莫天歌的身影看似伟岸，实则虚幻缥缈，仿佛雾气所凝。
莫天歌淡淡说道：“和我说说周围乃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吧，什么都行。”
虽然不知道莫天歌这是什么用意，但那个小和尚还是很识趣的，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个小和尚看样子也读过不少书，或者以前有些家教，口齿伶俐，学识不差，对南天佛国倒是有一些了解。
在小和尚口中，这南天佛国其实已经是这个星球的第二纪文明了，第一季文明因为内乱，然后在争斗中逐渐走向消亡，最终文明大崩盘，就在幸存者在荒野中挣扎求存时，于星河翱翔的佛，感应到了这个世界的生灵苦难，从天而降，以无上慈悲启迪了新的文明之火。
眼下，南天佛国佛学极度昌盛，佛庙林立，人心思静，夜不闭户，隐有几分极乐净土之韵。
而这个小和尚，便是这附近一个佛庙的打杂小沙弥，虽然心羡佛法，但还需数年修持与考核，才能真正得授真法，踏入修行之路。
小和尚虽然口齿伶俐，说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簇，但在莫天歌听来，颇有几分不尽不实，或者说，小和尚就是在捡一些好的东西说。
所以，莫天歌便笑道：“小家伙，如果你口中的世界那么好，那你为何要求于我！”
小和尚原本还有其他说辞，但不经意间与莫天歌的视线碰撞，窥见莫天歌眼神中泛过的那一抹黑红之光，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张嘴半天，最终还是将原本的说辞收了回去，道出了心中所想：
“我还有父母之仇要报，我不想等那么多年才修行，我想快点拥有力量！”
这番话仿佛藏在小和尚心中已经很久了，语气有些戾气，但话语出口后，小和尚却是回过神来，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因为他知道自己这般想法，并不符合佛门的要求，只怕会惹得眼前这个上师不喜。
莫天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嘴角勾起一丝邪异的笑意：“哦，居然是为了报仇吗？倒是有趣，说来听听。”
小和尚察觉到机会，露出喜色，连忙叙来！
莫天歌默默聆听着，小和尚的仇倒是没啥稀奇的，佛门也有败类，也有邪僧和魔头，然后小和尚的父母便被这些坏人害了，只剩下小和尚，被赶到的庙内执法武僧给救了，虽是躲过一劫，然后自此之后心中便有仇恨种下。
小和尚不愿等个几年的杂役磨砺和考验后，才得授一些基础的修行功法，也不想修行个许多年基础功法后，才一步步获准修行更高级更强大的功法，因为这代表这他即便最后有能力报仇了，但也可能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事实上，光是这几年的杂役磨砺，小和尚便有些不愿意了，因为他察觉到，寺庙的师傅有意在卡他的进度，不让他那么快踏足修行！
另寻他法的想法，早已经盘亘于其心头，而见到来历莫名的莫天歌，便打蛇随棍起，一方面是年纪尚清思虑还不成熟，另一方面也是早已迫不及待。
“我熟读经文，经意早已剔透，为何不让我修行，只是看我父母去了，是个孤儿，这才欺我，庙里的家伙和那些坏蛋一样！”
提起这一茬，小和尚语气戾气越来越大，甚至眼中隐隐泛起了一抹血色。
这不仅仅是小和尚的心结，也是他与“魔王”近距离交流必须付出的代价。
莫天歌见状却是微微摇头，伸出手，直接一巴掌拍在小和尚脑门上：“小屁孩，给我醒醒，不让你修行是为你好，不是要害你！”
被莫天歌一巴掌拍醒后，小和尚愣了愣：“什么？”
莫天歌淡淡说道：“佛门功法很重心念，若是入门就走歪了，那么以后有你好受的，你这个小屁孩一肚子怨气藏都藏不住，稍有点阅历哪个看不透，现在让你修行，等同害了你，哪怕只是最基础的观想禅定法，你都必然会杂念四起，神散气走，伐害自身，你想死，庙里的师傅也不想当杀人凶手……”
小和尚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怎么会这样，难道我要放下父母的仇才能修行吗？”
莫天歌骤然笑了起来：“仇恨不会阻碍你修行，反而会成为你修行的良好助力，但偏激却不是，这只会蒙蔽你的灵性，污染你的神智，就算堕魔，这种搞不清情况的偏激，也根本不足以承载真魔之基，最终诞生的，也只是一个下九流的小魔头而已。”
以莫天歌此时此刻的道行，对魔道的领悟已是天人极致，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想要当成功的魔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时候，踏上那条崎岖的道路，需要的反而是更加清晰的意志与理智，要不然必然会被黑暗吞噬。
但这些话，莫天歌就没兴趣对小和尚多说了，因为他这个年纪，是注定无法理解这些的。
“小家伙，今日这一番问答，也算缔结了一些因果，我也给你一个机缘，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留在附近的江河湖泊间当一个兼职河神，当你有承担代价的决心时，就向河中献上祭品吧！”
道出此言后，莫天歌便退回到河上，身影复归虚幻，小和尚神色焦虑：“上师，我已经有决心了。”
莫天歌充耳不闻，身影彻底消失于河中，而小和尚连忙追上去，但靠近河边后，眼一花，只觉得那澄清的河水骤然变成漆黑一片，他的身影倒影于其中，犹如鬼魅般恐怖。
这条河仿佛活了过来，贪婪的细嗅着，渴求着鲜血与灵性的滋润，某种恐怖感骤然充斥于小和尚心头，他莫名知晓，要是再踏前一步，他将成为祭品，被这条河彻底吞噬。
一如莫天歌所言，小和尚心中虽然有仇恨，但他还没做好直面死亡的准备。
小和尚站在河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带着桶回去了，只是莫天歌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和尚还会回来的。
他灵魂中的仇恨，是如此的炙热与坚凝。
莫天歌目送着小和尚离去，最终喃喃自语道：“即便是以佛学为尊的世界，也还是免不了走向仙魔割据二元制社会吗？”
佛门的那些仙神遨游星河之时顺带传播教化，从文明废墟中点化出了南天佛国这个文明，这点倒没有奇怪的，毕竟佛门那位如来世尊野心向来吞天噬地，也将弘扬佛法的理念，直接写在典籍里的，要求所有信众遵守与践行。
这导致了佛门在传播教化以及理念这方面，简直和见了狗屎的苍蝇一样，真的是有机会要上，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这事的好坏真不好说，说好，那就是佛门总能借此在一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扎下根来，传播点相比本土带有血祭色彩的鬼神糟粕文化，肯定更先进一点的佛家宗教光辉，说坏，那便是佛门这种激进传教套路，很容易出问题的。
莫天歌往昔便以此诘问如来佛祖，指祂这位世尊，把自家的高标准套到所有信众头上了，要求所有信众践行，这导致了圣人之德反倒渐渐成为了佛门腐坏的一种诱因！
这些暂且不谈，就南天佛国这一局中，佛门的所作所为倒是没什么问题，开文明之火于鸿蒙中，的确善莫大焉，只是让莫天歌在意的并非这些。
虽然只是通过小和尚之口浅浅的了解了一下这个南天佛国的历史进程，但莫天歌发现，南天佛国最终还是走向了熟悉的那一套。
灿烂的光明之中孕育了阴影，在不甘的，贪婪的，邪恶的欲望推动下，阴影渐渐化作黑暗！
在佛门的盛世中，与魔宗类似的势力，又一次诞生了。
虽然南天佛国的历史进程还没真正走到这一步，但也已经非常接近了，各大佛宗占据城镇，而邪修则盘踞荒野之中，后者虽然还不成气候，也被各大佛宗的武僧缉拿队清剿，但也根本剿不干净，日渐壮大。
这般历史进程，莫天歌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不拘是蓝星，天元星，还是在这里，都只能说是殊途同归，然后莫天歌便不由得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
仙魔二元制，这到底是一种超凡宇宙中社会发展的必然，还是某种极其特殊的偶然？
莫天歌突然思考起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五阶合道之境，自身的存在与象征，已经可以化作更高层面的信息辐射开来，虽然莫天歌在这方面探索还浅，但也可以想象到未来的威能了，如果假设这是一种五阶的通用设定，那么很多事情都有另一种说法了。
比方说，仙魔二元制社会，是否就源自于这般更高位的影响？
莫天歌想了许久，也无法下定论，只能将这个想法列为猜测，而后暂且按下不理，先去忙其他事情。
莫天歌没有骗小和尚，他的确打算兼职一段时间的河神，他的的意志顺水扩散，不断的与自然水系融为一体，以自身意志，篡夺自然灵性！
这般手段，源自于穷奇的至恶神性，亲手完成了四圣星灵创世仪轨的莫天歌，自然也是习得了这般本领，而另一方面，也是这个世界对莫天歌太友好了。
天地万物间，沉淀着佛门修者与信众的散溢念力，对随时都能演化出无天魔佛真性的莫天歌而言，这简直白捡的钱，炼化都不用，拿来就能用。
莫天歌的魔天残骸，虽然不是在这个世界尸解，却是借助这份佛门念力为动力，以侵染水系为切入点，渐渐完成基础的寄托世界，继而背负起这个世界的一切因果，也成为这个世界的最终兜底防线。
莫天歌的天魔之道，在悄然无息间已经开始覆盖这个世界！
期间，小和尚又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靠近河边，他都会发现自己还没下定决心，但每一次来，他的表情都会比上次更坚定。
而还没等小和尚做出决定，便有一天，天穹之上突然被延绵的黑暗所遮蔽，一个个诡异的怪物从天而降。
南天佛国与青冥天狱在天外争斗良久，最终南天佛国的防线，还是被青冥天狱攻破了一角，让青冥天狱的部队大举入侵此世，而后便是杀伐骤起。
青冥天狱的部队降临于此世，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渡化有缘人。
作为青冥天狱普通人的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可以在现实活动的身体，须得天狱老人分裂自己一点点血肉借给他们，才能支撑起现实活动的能力，而源自于永生细胞的血肉，也颇有几分癌细胞的特性，没有足够的修为去掌控以及塑形，造型就真的一言难尽来形容了，能有个人形轮廓那都是不错的了，更多的就只能说是无以名状了。
但这些不方面，并没有打击他们渡化有缘人的热情，只要看见活物，便挥舞着扭曲不定型的触须，嚎叫着加入青冥天狱的种种好处，然后冲上去热情推销，哪怕是被拒绝，亦或是被人摁在地上疯狂摩擦，他们都不会放弃，因为每拉到一个有缘人，他们都是有提成的。
天狱老人更是亲口许下诺言，如果能成为当月销售冠军，诸般奖励绝不吝啬，所以他们的热情就更是高涨了。
当然，对知道内情的人来说，这是一次拉人头的销售会，但对不知道内情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恐怖到不能再恐怖的大劫。
一个个不可名状的怪物，发出听不懂的呓语呢喃，疯狂的生吞人畜，对一切生命散发着极致的恶意。
莫天歌暂时没有插手，因为对天道宗有一些了解的他，还在研判天道宗这种做法的性质。
在天元星时，莫天歌便有了要以己意布劫天下，给一切修行者定规矩，防范吕天琼这般恶性灭世事件再度出现，并且保证就算出现了，也要让始作俑者付出足够的代价。
而眼下，莫天歌也是在注视着天道宗，去判断天道宗的所作所为善恶几何，是什么层次的问题，该怎么处置。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只是凭借一己好恶去决定，那么自是轻松，但如果要经得起万世考验，乃至于经得起其他修者挑剔，那还是要耗点功夫的。
而天道宗这件事，微微有些棘手，主要是性质难以判定。
天道宗画风是诡异了一点，但此刻所为并非杀戮，一切被其吞噬了的生命，最终都没有死，都将在青冥天狱内团聚，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从这点来说，灭世大罪那应该是不成的，但星球级的绑架罪倒是说得过去，只是，被绑架者利益严格来说没有受损，反而大赚了！
青冥天狱那廉价到没有成本的人均不老不死，哪怕是对普通人而言，最起码数百年内逍遥快活那是可以保证的，如果青冥天狱的文化娱乐发展一下，这个逍遥快活时间起码可以延长几倍，若是天狱老人不那么贪，把退休死亡制度给安排一下，就真的离天国没那么远。
而对修为不俗，但又无望飞升的强者而言，这更是堪比立地飞升的福利，因为进驻永生细胞，其实就等一种另类的血肉飞升了，而这些强者以后也有资格成为界天领主，能与永生细胞共荣辱，也不愁发展。
考虑到这些，莫天歌这才斟酌许久都没下定论，打算再研判一下。
就在莫天歌研判的时候，小和尚那边也许是感受到了局势的变化，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再一次来到河边，一步步踏入河中！
变得漆黑莫名的河水，如镜子一般，映射着阴阳两界！
河面之上是生者的阳间，河面之下是死者的阴世。
河水渐渐没过脚背，脚踝，膝盖。
小和尚低着头，凝视着河面，也凝视着河面之下那犹如妖魔一般的自我倒影，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直面死亡的风险。
莫天歌的声音，回荡于其耳边：
“小和尚，你掉入河中的，是筋肉赛魔鬼，一拳能逆天的金色史诗小和尚，亦或是法力若海，力能降龙伏虎的紫色传说小和尚，还是一个心怀仇恨，但没啥卵用的狗粮卡小和尚？”
河神的低语，揭示着未来的可能性，小和尚握紧拳头，道出了一句：
“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