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佛国的局势,因此动荡起来,新旧佛国的道统之争,本事佛法之争,但现在魔劫骤起,却又向着另一个方向演变而去。
对江流而言,他虽然没想过引起这般动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义无反顾。
江流展现出了过人的素质,化作神出鬼没的传教达人,在漫天追捕的过程中,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手段突出重围,出现在那些位高权重的佛宗之人面前,以绝世魔僧之姿,向他们传教,将他们渡化为眷属。
莫天歌密切注视着局势的发展,灵魂残缺,心性异常的江流,当真是一个不错的工具人,办起事来风风火火的,顷刻间就整出了诺大的局面。
某种意义上来说,眼下的江流,才是他本该有的姿态!
受莫天歌点化,传授了无天之道种子的江流,本该是这个佛法世界上最大的异端之魔,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有意无意的约束自身,始终没有越过那一条界限,而现在,枷锁却是渐渐解开了,向着无法无天的疯如来蜕变而去。
但莫天歌关注的重点,并非江流的蜕变,而在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影响,因为这是祭天典第一个阶段,是否能成的关键所在。
莫天歌欲要举行的民俗学祭天典,共有四个阶段,而第一个阶段萌芽融合,是一切的开端,而万事开头难,这个开端也并不容易。
古代欲要祭天,第一件事,其实规划仪式本身,而是场地的准备!
祭天场地,这可并不容易,因为其中蕴含的讲究很多。
以现今留存的祭天场地为例,其地点为一国首都,其规格为天圆地方,而这契合与古人的世界观,而祭祀准备开始时,还要放置诸般祭器,而这些祭器也有特定的讲究,象征着世间万灵。
从仪式而言,可以理解为,古代封建王朝举办祭天典的第一步,就是以场地模拟【世界】以及【万灵】等等象征,然后仪式开始,以九五至尊,率象征人道体制的文武百官,祭祀那支配世间万象的诸灵,以及那超越世界的冥冥至高,既是“天”!
祭天典为何是古代祭祀之巅峰,从这点已经可见一斑,因为这场祭祀涉及到三个层面,三个对象,即人间,世界,以及超越世界之上的冥冥不可测,而最后的那一个,才是仪式的主体。
古代举行的祭天典,其实并不完美,因为古人的认知是有局限的,对于超越世界的冥冥至高,缺乏具体的认知,落于具体仪式的安排中,理应会出现重大谬误,但在这方面,古人却以取巧的方式达成了目的。
先构筑【世界】与【万灵】,然后以此为基础,将并非这两类的,一概归于“冥冥的至高”!
简单点来说,日升月落这些看得见的现象,就归类为这个世界本身,而支配日升月落的那股力量,则被归类为超越世界的冥冥至高,以此达成仪式的正确。
而从另一个角度而言,祭天典开场准备,看似是在进行繁复的仪式准备,但核心却是为了做减法,将一切已知的加以定义,然后排除出去,最后原本不可知的一切,就显现出了轮廓。
探究根本,祭天典所祭之“天”,并不指特定的神祇,某种意义而言,“天”就是这不可知一切集合而成的冥冥存在,是古人通过祭天仪式构筑的一种假设性未知x因素。
假设将已知和未知的世界大道法则运转,比喻为公式,假设为2x+3x=10x,然后通过仪式将2,3,10这三个数字悉数排除,剩下的就是x+x=x,虽然依旧不可知,但却存在了一个等式,人们并不知x是什么,但却并不妨碍人们敬畏这个公式本身所具备的权柄与意义,因为那是支配万象的冥冥至高。
从这点而言,在学术层面,祭天典也具备着【通过架构模拟世界与万灵运转的宏伟仪式,让不可知的冥冥至高展现轮廓】的意义,这听来复杂,但如果说的更简单一点,就是祭天典要祭的“天”其实是不存在的,因为“天”一直都是融于万物运转之中,也与万物同在的大道力量,只有在通过祭天仪式的展现,剥去一切繁杂与表象,“天”才会独立存在,在仪式层面显现一丝独立的轮廓与影子!
那冥冥的至高,有许多名字,古往今来的人类,应地域与民族的差别,时代与文化的差异,对其也有着许多不同的称呼,比方说昊天和太一,就有很多争执,但这些称呼并不重要,因为在祭天仪式上指向的那一尊“天”,从一开始本质与定义就是相当精确。
这是一种相当取巧方式,也是一种智慧结晶,因此让祭天典这个祭祀仪式,多了一种额外的意义,某种意义而言,祭天典也是一种以“世界”和“万灵”为祭品,通过特定仪式的运转,以求让“天”得以诞生,或者让“天”得以显现的创造性仪式!
对通晓其中根本的莫天歌而言,他构思中的民俗学祭天典,也具备着类似的倾向,这场祭天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囊括这个世界,也覆盖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生灵。
如来布置的新旧佛法道统之争,恰好为莫天歌提供了足以利用的土壤,那些被真经侵染,蜕变为眷属的那些生灵,也并非无意义的行为。
他们承载了魔天的一部分的本质,也承载了熵之概念的一部分,某种意义而言,他们皆是熵之魔,行于大地,本身便是仪式的初始推动力!
在这场刚刚拉开帷幕的仪式中,象征世界的,是“新旧佛法道统之争”这个概念,而围绕在这个概念的万灵众生,皆是这场仪式的参与者,熵魔的存在,便意图在仪式层面,削去繁复的表象,意图得出一个超越世界本身的结果!
最终结果如何,依旧不可得知,但莫天歌对此保持期待,他倒不担心自己通过江流的出手,导致如来插手,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归于其地狱道主的职责内!
三善道与三恶道构筑的六道体系中,地狱道本就负责监督天人道,而这种监督,本身就蕴含了“试炼”的意义,若是那些在未来注定要掌握六道体系最高权柄的天人,连这种“内部抗议”级的魔劫都过不去,本身便是一种重大失职。
事实上,南天佛国的表现,也可以说可圈可点,围绕着新旧佛法道统之争的双方,醒悟的很快,不约而同暂且放下争端,开始围剿被江流点化的眷属们!
这是佛道对外道的同仇敌忾,也是双极争霸的世界版图中,容不下第三方崛起的酷烈,旧佛法体系已经吃过这个亏,而新佛法体系也并不希望有效仿者诞生!
也于此时,南天佛国四海八荒的水系,在悄然无息间异变着!
世间一切纷争因果,最终都有一个归宿!
曾经热血壮志咆哮的,曾经郁郁寡欢的,在是非对错间两难的,不拘是什么样的人,在逝去之后,皆被世界水循环的牵引,归于四海八荒,或者说,归于莫天歌的怀抱中。
悄然无息间,莫天歌作为这个世界的生命最终归宿姿态而显现,已经有佛门高僧大德洞悉了这一点,但莫天歌展现出的是覆盖世界的无边权能,他们也只能认为这是天地异变,暂且放下不管。
世间任何一个湖泊,一条河,一片海,皆是莫天歌意志的衍生,化作黄泉冥河,一切因果皆葬于此,待到未来的劫尽之时,阴阳倒转,重演万象!
江流虽然狡诈果断,逃脱了多次围剿,屡屡传教成功,但他也并非永远都那么好运的,很快便被堵住了。
一位老迈的僧人,足踏祥云,手持禅杖,屹立于高空之中,背后是一位位佛光袅绕,怒目而视的弟子们,组成了一个佛阵,将江流困于其中。
老迈的僧人,缓缓睁开那双眼皮厚重,宛如眯起的眸子,里面露出森严的杀意,而后俯瞰着被困于佛阵中的江流,严厉的问道:
“阿弥陀佛,江流,你乃佛门的天骄,假以时日,也能有所成就,为何要做出这般祸乱世间的事来?”
江流虽被困于佛阵中,却并无惶恐与不安,神态平静,只是看着那个老僧人,淡淡说道:
“佛心圣僧你太抬举我了,我可称不上天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流和尚而已!”
佛心圣僧,南天佛国第一大宗佛阐宗的当代主持,威名与实力皆是举世无双,也是旧佛法体系的代表人物,由他率弟子亲自出手,可见其态度!
佛心圣僧的质问中,不乏惋惜,虽然江流对自身的评价,是无背景,无人脉,无关系的三无二流高僧,但能作为新旧佛法道统之争的节点之一,江流也并非真的那么差劲。
在佛心圣僧看来,江流这般肌肉棒子是地地道道的佛门天骄,只要能说动,便是武德充沛,指哪打哪,甚是好用,比起那些脑子聪慧,算计多多的家伙,更契合佛门利益,对佛心圣僧这般旧佛法体系的扛把子而言,江流这种好打手自是佛门天骄,所以话语中当真有几分惋惜。
但看见江流并无悔意,佛心圣僧那一丝惋惜,也随之变成怒火,禅杖猛然一提,而后重重落下,骤然爆发的佛光,几乎遮蔽了天穹的大日,更有磅礴威压降下!
“莫怪老衲不给你申辩机会,你这般祸乱天下,到底想要做什么,是不是与那些新佛法那些异端佛敌勾结起来,有所图谋?”
江流目光温和且冷静,不以佛心圣人的威压而改变,虽然这场魔劫并非江流所想要的,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辩解的兴趣。
出了事,就要有人背锅,这是惯例,这场魔劫以及魔劫造成的损失,都需要有人负责,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拖到炼魔塔里关个无期的结局,以后有没有减刑的机会,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事实上,江流此刻的心思,基本不在佛心圣僧身上,而是在自己怀中的那本真经中。
江秋一直有一个疑惑,他已经传教了数十次了,点化眷属六十多个了,百人斩任务已经过半,但在极恶黑暗真经的任务栏里,任务完成最低要求那一栏,始终是1/0的未完成姿态。
江流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潜藏着一些奥秘,加上传教任务越到后期就越难,有资格被评为位高权重之人,都已经躲得越来越严密,所以江流的心思不由得放到了这个完成任务的最低要求上!
江流之所以被佛心圣僧堵住,也是因为他隐藏于此,参悟其中奥秘,一时间物我两忘,来不及撤离有关。
江流的潜心参悟,也有一些收获。
事实上,怀中这本极恶黑暗真经,随着点化的眷属渐渐增加,也出现了一些奇妙的变化,隐约间,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江流抬起头,看向佛心圣僧,悠然而温和的说道:
“佛心圣僧,你们太傲慢了,要知道,没有谁从一开始就站在天上的!”
佛心圣僧微微皱眉:“你想说什么?”
江流笑容愈发温和,配合其本身便颇为丰神俊朗的姿容,风度愈发翩然,那围困其的众僧若非知晓其乃是这场魔劫的主人,不然必会认为这厮是一代玉僧:
“南天佛国上一季的文明覆灭后,新的文明因佛法而启,但仅仅因为传播的时间早,所以就能天经地义的永远占据社会主流吗,答案是否定的,世间一切都在激烈变化着,能让佛法占据主流的,必须有着坚不可摧的核心。”
江流此刻叙说的,是源自于他在真经中感悟到的一些东西。
熵是万象归虚的导火索,也是一切变化的源泉,熵的存在就注定了宇宙万事万物并无永恒可言,此乃大道真理,而这个世界的佛法路线,欲要贯彻到底,其必然性何在?
江流缓缓双手合十,不曾高呼佛号,只是悠然的叹息着:
“想要得以永恒,便须得展现出能够配得上永恒的答案,这是我要做的事,也是你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江流道出此言时,怀中真经中那个最低任务要求,骤然出现了变化,从1/0,化作1/1!
而当这般变化发生时,江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间充斥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