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缕缕的灰雾,从虚无中渗透而来,弥漫于四方。
熵之灰雾的弥漫没有目的,又是化作潮涌席卷一方,有的时候静止不动,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但灰雾导致的结果却是一致的。
山野之中,一对采药客寻觅着药材,找到目标后,年龄较大的父亲绑好绳索,缓缓从陡峭的悬崖中落下,而儿子则是仔细照看着,防止生出意外。
一丝丝的灰雾弥漫而过,下一瞬间,正在伸出手的父亲,身影缓缓化作虚幻,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将那挥舞着药铲,细细将药材采集了下来!
采下了药,拉动绳索,父亲爬上了悬崖,然后将药材递给儿子!
而在儿子拿起药筐之时,只是一眨眼的瞬间,父亲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儿子面露错愕,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但细细思索,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而后他左右环顾,发现居然有珍惜药材掉在地上,便面露喜色,觉得可能是其他采药客没裹紧药筐,不小心把值钱的药材给掉了下来,便急忙捡起,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没走几步,这份因为捡到意外之财的喜悦也随之消失了,因为,那珍惜的药材也消失了,但儿子浑然不觉,只是恢复到入山时的心情,兢兢业业在山林中穿梭着,采集着诸般药材。
熵,是有序到无序,直至归之于永恒虚寂的一个过程,即便日月星辰这般浩大存在,也难敌熵增的磨损,终将在漫长的岁月之下,渐渐解体,归为时空海中的一束量子涟漪,情感与记忆等等寄托于凡人大脑神经簇中的信息流,就更是难以抵抗。
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终将在熵的磨灭下归之于无。
熵之灰雾渐渐弥漫开来,并非最恐怖的,更恐怖的是,却是没有多少人能够洞察到熵之灰雾的存在。
但这般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当灰雾蔓延的足够久后,虽然灰雾本身难以认知,但灰雾带来的“后果”却愈发明显,被一些聪明人所察觉。
也许是某天起床,突然想不起自己老家叫什么,在哪里,也想不起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又或者是某天打开地图,对着地图中各大省份位置栩栩如生,唯独居中一块白茫茫,仿佛印刷出错,没有任何图案的空白发呆。
尘世之间因果勾连,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熵之灰雾骤然抹去了其中一部分,就像是在纸张中硬生生挖出了一个洞。
人们不知道那“洞”发生了什么,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又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模样的,但却清晰的察觉到了那个“洞”的存在,也察觉到“洞”正在渐渐扩散开来。
这般危机,渐渐引起了波澜,人们感到困惑,也感到恐惧。
而此时,一个流言骤起,称这般异象乃是六翅金蝉为了毁灭钢铁联盟而动用的超级大杀器导致的。
这个流言,有些经不起推敲,毕竟,披着六翅金蝉特效皮肤的如来佛祖,手段神通可谓惊天,菩提树重装摩托所到之处神鬼俱灭,杀的钢铁联盟那批人哭爹喊娘的,哪里需要什么超级大杀器。
但这般流言,却出乎预料的有市场,也许在普通人,甚至一些高手看来,单枪匹马就完成剿灭钢铁联盟,将燃钢之世闹个翻天覆地伟业的六翅金蝉,动用点超级大杀器级的手段,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或者说,没有才是不正常的。
事实上,比起如来佛祖亲自降临,以神佛之力血洗大地的“真相”,这个流言听起来反而更靠谱一些,所以信者众多。
这般流言的盛起,让六翅金蝉的恶名更盛,也导致一些心中还有几分正气的人,决定不再沉默。
正义是不灭的,因为那是人类从基因本能之中萌发,扎根于心中对美好的向往。
即便是在这般腐朽浑浊之世,也不是没有人反抗钢铁联盟的,意图改天换地,只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被钢铁联盟压得甚是艰难,而现在因为钢铁联盟被剿灭后,他们感其恩德,对这流言横行,这些人也没有坐视不管。
有些人直接找上门来,直面如来,对其道谢,愿意提供一臂之力,也有人打着为了天下苍生的旗号,意图向如来施压,让其停下追剿钢铁联盟的举动,还有一些人,只是来浑水摸鱼的,觉得要是能在如来身上讨点便宜,便足以让自己名扬天下。
人心难齐,此理古今如一。
而这些人汇聚起来,倒也成了一股不小的声势,某种意义而言,在钢铁联盟被杀到垮台后,这些人更能能象征苍生的心声与诉求。
而面对这些人,凶威滔天的如来,倒是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当着众人之面,缓缓讲起法来:
“末日将至,为接至福信众而至佛国,我当于世间降下七大灾,先要有天火降下,焚毁那腐朽的山尖宫殿,其次当有蝗虫飞舞,啃噬着变质的腐植,随后河流泛滥,洗净那不洁的种种,而后叫众生起刀兵,让他们舍我之外不可再有他念……”
如来缓缓阐述着七灾之理,这种种灾异皆是象征,而众人也听得分明。
如来横扫钢铁联盟的暴虐杀伐,就是那天火焚毁山尖宫殿的灾劫,而随后种种诸灾,也是如来接下来打算采取的行动。
讲完这七灾之理,如来盘踞在摩托车中,气势伟岸,俯瞰着众人,问道:
“尔等可愿成为随我降灾的蝗虫,若愿,待到末日审判之后,至福至圣的佛国之中,当有六百六十六个莲台为尔等所留。”
众人没想到如来竟是如此直言不讳,细细思索着,但越是思索,就越是感到毛骨悚然。
如来的七灾之理,是其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而这些行动,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暴戾。
先以天火之势,施展雷霆手段,焚毁钢铁联盟,诛灭首恶,然后纠集佛众成军,化作蝗虫佛军,去定点清除那些变质的“腐植”,也就是那些一个个虽非首恶,但同样为这个腐朽世道做出贡献的势力。
而这并非结束,待到清除了世间的腐植后,如来还要以洪水暴雨一般的清洗效率,毫不留情的肃清这个世界的流毒,不拘是面对势力还是个体,皆是没有任何情面可言,然后在漫长的刀兵杀伐之劫中,打碎一切,重塑乾坤纲常。
诛首恶,除次恶,肃流毒,塑乾坤,这一件件事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坏事,若是放在往日,也足以让这些心中还有几分正气之人感到振奋,但这些话从如来口中说出,却叫他们感到胆寒。
因为如来的话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腔沸腾的杀意。
如来就仿佛一个疯狂的外科医生,视这个世界为病人,祂举起了电锯,要切开肌肤,触及脏腑,然后打算毫不留情的剐掉肿瘤,而尚未病变,但疑似有流毒潜伏的组织部位,祂也不会手软,只是除恶务尽。
当那电锯落下时,显现于这个世间的,便是横跨数十年的杀戮与肃清。
那不是数十人,也不是数百人的伤亡,为了世界的“恶性疾病”得以治愈,可能会有数百万,数千万,甚至是数亿人受到影响,并且持续几个世纪之久远。
而且,这是一场高风险的手术,世界的安危与未来,寄托于如来掌中的电锯。
只要偏一丝一毫,那都是世界体内数以百万计的细胞,也是百万计生灵的沉沦,若是歪了一寸,指不定当场就砍断世界的大动脉,让其在手术台上暴毙。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宣言这七灾理念,这也许只是口号,但话语出自如来之口,却是让人不得不认真,因为祂真的有这般强绝无边的力量,能够强行将世界摁在手术台上,挥舞着电锯,给世界来一场强而有力的改造手术。
当一尊即便在仙神之中都能称之为祖的绝世大能,彻底抛开一切束缚,要凭借自己的意志,肆意重塑一切时,那份姿态,如神也如魔!
这些人聆听了如来的七灾理念后,有些人当场便表示反对,甚至破口大骂,直言如来便是当世最大的魔头,也有人劝如来不要这么急,这般大事,耗个百来几百年徐徐图之才是正道。
但也有人觉得这个理念很酷炫,他们恳请如来竖起大旗,成立七灾佛军一类的组织,号召天下有志之人一并加入,当然,这些人,到底是真的觉得如来理念不错,还只是单纯想要加入如来的阵容,瓜分剿灭钢铁联盟后的胜利果实,窃得人上人的权柄,这就不好说了。
如来俯瞰着这种种的众生相,神态漠然,只有在其体内的江流,才能隐隐洞察到几分如来心中的真实想法。
毫无疑问,如来的七灾理念,违逆了这个世界的主流道德观。
然而,人多就等于着正确吗?
在腐朽乱世之中,道德沦丧,无义的杀戮被冠以杀伐果断的名称,肮脏的阴谋也被誉为智慧过人,人均皆恶,对上奉承,对下欺压,对内贪腐,对外猖狂。
只要这么做的人多了,形成社会风潮了,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甚至是吸引别人孜孜不倦蝇营狗钻,不断攀爬的理由,谁都想要爬到别人头上作威作福。
但这并不是正确的,起码对如来这般俯瞰时光,寿元无尽的仙神大能而言,正确与错误的界限是很明确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不会因为世道如此便扭曲了认知。
在此刻如来眼中,根本不曾将这些人的意见放在心上,没有人能阻止祂以一己之正确,重订这个世界的错误。
期间也有人问起了那熵之灰雾席卷导致的“空洞”,对此如来却三缄其口,只是说“不可言”,但这般解释,却让有心人更难释疑。
这般讲法后,七灾理念宣言开来,如来恶名愈发巨大,有不认可之人,但也有一些人认可了如来的理念,或者是觊觎着如来理念中蕴含的权柄,选择加入其阵营。
如来对此也是来者不拒,那驰骋于大地之上的身影,背后便多了一些效仿佛祖,同样开着摩托车,装载着音箱,高分贝播放摇滚佛经的追随者。
共同出巡的时,方圆数十里都回荡着强而有力的摇滚佛经乐声,共同组成了佛法鬼火暴走团,那气势别提喧哗了。
这些追随者其心有异,如来一清二楚,但这也不是祂第一次组织僧团了,而且这些别有用心者中,也没有魔罗这般级数的存在,所以祂甚是淡定。
如来只是带着这些追随者,往这个乱世的一角走去。
在矿坑中,衣衫褴褛的人们在修士的奴役中流尽最后一滴血,在贫民窟中,虽然活着却与行尸走肉无异的人们挣扎着,在各方势力交战战场之中,无辜或不无辜的人们,接受着乱世的折磨。
“各方势力的盘剥,强者的交锋,甚至是上位者的一句玩笑,一个眼神,一个念头,都是这些人不得不遭受的天灾,他们最终变得逆来顺受,但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天灾无情,逼得他们只能适应环境,变成这般模样,而这样的人,心中佛性蒙尘,求不得无上正等正觉……”
如来头也没有回,宛如自言自语一般,但祂的声音却回荡于所有追随者耳边。
佛门奥义万千,但回归最初,求的仅仅是一个正觉。
释迦于菩提树下悟道,堪破的是无边魔劫苦难中岿然不动,大放明光的菩提心。
任那声色犬马,喜怒哀乐,诸般欲念,生死大恐怖化作诸般化作魔劫袭来,却依旧能凭借真性将之降服,以此可谓唯“我”独尊,可谓心不随境转,不随事移,不以世变。
这说来简单,但修持起来却是极其艰难的境界,后世佛门弟子不少在这方面走错路了,远遁山林,慈悲无为,不理俗世,心头一片澄清,便是正觉了,又或者无师自通咸鱼葛优躺之心,觉得啥都不做,啥都不管,啥也不想,心中便无因果尘埃落,证就非凡佛业。
但在如来看来,这般佛门弟子,自诩境界,已是堕魔道而不自知。
佛门之正觉,须得历经千百难,与饥饿,懒惰,畏惧,得失胜负心,甚至生死大恐怖等等自身欲念,还有苦海尘境种种因果迷离战斗,这才能有所成就。
世人皆有佛性,但这般佛性是否能开花结果,却是一个未知之数。
眼下这些矿坑中,贫民窟中,战场中的人们,虽然心有佛性,但却没办法修佛,因为在这乱世中,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的他们,已经适应了这个腐朽的世道,即便有真佛给他们说法,也是无门而入。
人自救而天助之,若是自甘堕落,即便是神佛,就救不得。
就好像某国扶贫,给贫困户发猪仔,让其参加劳动,养大猪仔后去卖点钱,甚至给贫困户签了包销合同,等同官方雇佣其劳动,只要养一段时间就能拿钱,怎料那人转手就卖了猪仔,换了点微薄的小钱换了酒喝!
如来俯视着这一切,纵然祂身为佛祖,但面对这般情况,顶多也就是救一两个心中还有明光未灭的有缘人,却也救不得一世所有人。
世道如此,怎生奈何!
但那只是以前身为佛祖时,有重重因果束缚这祂,而此刻的祂,却已是无法无天。
“他们可以适应这腐朽的乱世,适应那重重的盘剥与劫难,最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那么,我将化身为这个世界最大的天灾,我不许他们逆来顺受,不许他们麻木不仁,让他们必须适应我降下的劫难,然后向着另一般模样蜕变……”
如来淡淡低语着,而祂的追随者,也通过这些时日来的见闻,渐渐理解了如来心中的道理,渐渐心悦诚服,算是真正皈依了。
此刻,便有一个自行剃度,但脸上涂着五颜六色杀马特战纹,穿着带钉刺皮夹克的僧侣走了上来,恭谨向如来说道:
“那些敌视师尊的诽佛之人,最近似乎和钢铁联盟的余孽混在了一起,他们散布谣言,说最近愈演愈烈的大空洞事件,是师尊你献祭世界的邪恶阴谋,一旦让师尊你成功,世界毁灭近在咫尺,这般谣言荒诞无稽,居然还传的如此广阔,当真可恶也。”
如来微微垂眸,似颇为玩味,但随之笑道:
“这谣言的源头,到底是那些诽佛之人与钢铁联盟,还是某个正在催进度的天魔王,这真的不好说,但为师如果说,这不是谣言呢?”
那个弟子骤然目瞪口呆,不知该说啥好,
如来背后的金色六翼,此刻猛然舒展着,绽放煌煌光辉!
“为了成就打碎冥顽,重塑乾坤的非凡伟业,谁都需要牺牲,为此,六翅金蝉才会从天上的佛国,坠落于凡尘之中,但这还不够,为师还要进一步前进,从凡尘堕向深渊!”
金色的六翼,尖端处,渐渐染上了一丝丝诡异污浊的黑红色纹路,这些纹路构筑栩栩如生的深渊之眸,有着难以言喻的疯嚣与混乱!
“佛说,此世当迎来末日的审判,而我金蝉子,便是吹奏号角的使徒,为佛降下七大灾,净化污浊的尘世大地,以此成就灭世之伟业!”
如来以毁灭的意志,发下了邪异而又庄严的宏愿,瞬间勾动了冥冥不可测的变化。
侍奉在其身边的弟子,只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而待到清醒时,却在如来的背后,看到了诡谲难以的可怖异景。
一层又一层的深渊,如扭曲的血肉一般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为无以名状的无尽深渊。
在深渊的尽头,诡谲的血色雷光轰鸣中,一尊被黑暗所覆盖的“佛”,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凡尘,那一尊“佛”身上无数的嘴骤然睁开,发出了杂乱而刺耳的声音:
“你当有白马,那白马叫做刀兵,也叫死亡,你当掌度牒,此度牒是瘟疫与饥饿的凝聚,你将胜了又胜,成为毁灭的真理!”
这些弟子不知道那一尊“佛”说了什么,只是看见,这一瞬间,如来的身上,不知道何时起,缠绕了一丝丝的……灰色迷雾!
背负深渊,灰雾缠身的如来,此刻看起来伟岸而又邪异,弟子心中惊骇不得解,而如来却也没有解释那么多,因为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明白!
就这一句话前后发生的种种,背后涉及到因果,是超越凡人想象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