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正常的情况,江流会说,没想到佛祖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学会耍弄这般见不得人的阴损手段,居然教唆徒儿去暗害师傅。
但要谋害的对象是原始天魔莫天歌,那就另说了。
江流对莫天歌的天魔之道,那是知之甚详,若说仙道求长生,而莫天歌所走的天魔之道,追求的却是一场壮烈而漫长的“死亡”。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只属于莫天歌的道路,即便是江流这个受莫天歌点化而成的天魔传人,和莫天歌的道路也有很大的区别。
江流将苍生与世界,视作一个整体,视作一个形而上的“人”,而后舍身化作一抹不灭灵光,驻足于这个“人”的灵台方寸之间,予以教化和点拨,与世间万般邪念做斗争,在和平与动荡的周期性轮回中,既渡人,也渡世,手段虽然魔性,但其心却是至善,当真是外魔内佛。
江流虽然不再是如来这位世尊麾下的佛门子弟,甚至在明面上还堕魔了,但实际上却走上了一条独属于自身的佛道,这也是如来佛祖再见江流时,态度一直很温和的原因。
江流不再是佛的弟子,但却是佛的同道中人,在未来那漫长的时光中,双方道路必定会有重合之时,甚至如来佛祖还觉得江流比弥勒,更适合“未来佛祖”这个佛门头衔,因为江流真的有能从祂入灭之后,在如来路线已经失败的情况下,撑起灵山净土,继续贯彻佛门宏愿的能力。
这些未来的事情暂且不说,江流的道路,虽然也是天魔之道,但他所求本身,就决定了他和莫天歌的区别。
江流愿意舍身化作一抹灵光去渡化世人,但却是一种实现目的的手段,或者称之为专属于他的修行方式,一劫渡过便有一劫之功,若是永远化作一抹灵光徘徊于天地之间,他也无法接受。
江流的道,在红尘之间,若是红尘不存,他的道也失去了意义!
而莫天歌并非如此,向尘世万象许下背负一切因果,也必将斩断一切因果之永契的他,这场漫长而壮烈的死亡,既是手段,也是目的。
莫天歌将背负起所有的一切,静谧的沉眠于死亡之中,直至万象终焉之后,从死亡中苏醒,以大破灭之刀,进行最终的清算与最初的开辟。
为了实现这一点,死亡对莫天歌而言是必须的,但眼下莫天歌死的不是很安详,隔三差五就诈尸,作为徒儿的江流,的确有义务送莫天歌一程。
思考了好一会后,江流对佛祖说道:“佛祖你的想法很好,我也认同,但问题在于,即便师傅不会反抗,我们又该怎么做,才能杀死我自己想死都死不了的原始天魔呢?”
江流的神情非常认真,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随着天魔道统的延绵,在未来会诞生很多位天魔,甚至从更高的时空维度去审视,在西游记世界线担当天帝职位的妖天存在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天魔道统的崛起是必然的。
但即便如此,原始天魔只有一位,在可追溯的过去与未来,都不会再有人能在这条路上超越莫天歌,甚至于,连与他并肩而立的存在,都不会存在。
只要这苍茫宇宙间,还存在着任何一个生灵,还有着一段因果尚在演绎,那就不是原始天魔归来的时刻,而当原始天魔归来之时,必是宇宙彻底死寂,再无一丝生气,一切因果都需要最终清算与盖棺定论的时刻。
所以,莫天歌虽然还有孤魂野鬼之身在各个世界线乱逛,但在诸大能眼中,莫天歌已经等同不存在了,反正祂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看不到莫天歌真正归来的那一天。
如此庞大的代价,换来的,是近乎概念一般的不死性。
一如眼下的诈尸,不是莫天歌不想死,而是他所背负的因果是在太过庞大了,这些因果如同诅咒一般,强行束缚着莫天歌,欲要将其从死亡中拖出来。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莫天歌完全可以号称因果不灭而他不灭,这是成就,也是枷锁,是至高无上道果,也是永不得超脱的囚笼。
提及这一茬,如来佛祖也微微露出复杂的神色。
长生久视向来被视作仙道的最高成就,即便是佛门,也没有逃出这个范畴,佛陀菩萨皆与世长存,将长生视作践行宏愿,通往彼岸的宝船。
为了追求这般境界,如来佛祖也付出了莫大的努力,直至此刻,祂都不敢说自己得证不朽,毕竟妖天之劫这般恐怖浩劫已是尽在咫尺,生死成败甚难预料。
还在历劫求长生的如来佛祖,看着想死都死不掉,甚至在理论上不具备死亡可能性的莫天歌,心情复杂那是可以理解的。
“想要真正杀死莫天歌,这的确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是说做不到,而是从结果上来并不具备任何意义……”
如来佛祖道行与境界,皆比江流更深,对莫天歌的此刻的存在有着更深的认知。
从技术层面来说,莫天歌的存在形态并非无解,对如来佛祖这般大能而言,若是肯付出代价,愿意细细谋划,将莫天歌的存在彻底抹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当如来佛祖怀着这般念头,随后遥遥眺望时光的尽头,以诸般法门验证这般方法是否可行时,便惊愕的发现,镇杀莫天歌并不难,甚至将莫天歌的尸解天魔之法彻底破解,将其寄托世界循环的存在形式彻底破坏,也并不算难,无非是要挨莫天歌多少刀的问题而已。
难点在于,一旦时间节点迈向万象终焉之时,本该被彻底抹杀的莫天歌重新复苏了!
如来佛祖后来又施展诸般手段,验证了许多次,结果皆是一模一样。
不管之前以什么手段抹杀莫天歌,但到了终焉时刻,莫天歌便不以任何理由,匪夷所思的重新出现了,然后孤身一人,屹立于时光尽头,挥出他携无量量因果而来的天魔刀。
如同宇宙的必然事件一样,不论过程如何发展,结果必定如此。
在时光的尽头,莫天歌必定孤身归来,以原始天魔之姿,为古往今来所有因果,为宇宙本身,举行一场盖棺定论的葬礼,然后孤身一人,演化元始天王,挥刀斩混沌。
如来佛祖察觉到这一点后,便也不做徒劳的尝试了,但这些事情,如来佛祖也没兴趣和江流说,而是缓缓叙道:
“但如果不追求完全杀死莫天歌,只是让出现了轻微尸变迹象的他,安稳的回归死亡深渊,却也不算难,原始天魔的业位,源自于对因果的背负,而起成就,也正在于因果的束缚,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在一定层面上顶替篡夺其因果。”
江流闻言,虽然觉得理论似乎没问题,便问道:“那具体该怎么做呢?”
如来佛祖微微一笑:“很简单,成为莫天歌!”
江流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如来佛祖这一刻流露的笑容,不再具备那慈悲的佛性,变得邪异莫名,而这并非江流的错觉,盖因此刻,如来佛祖的姿容,出现了轻微的模糊与变化,渐渐变化出了江流感到眼熟的模样。
“徒儿,你真是太让师傅我伤心了,这么久没见,你居然和如来搅和在一起,谋划着欺师灭祖勾当,对此,我只能说,麻烦加大点力度!”
身披袈裟的莫天歌,虽然眉目带笑,但身上却流露着极尽邪异,犹如魔王般的森严气度,江流瞠目结舌,因为他的灵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莫天歌,是真正的莫天歌,丝毫假不了。
莫天歌拍着江流的肩膀,笑道:
“徒儿,看来你有很多疑惑,不过幸好,你有一个从不喜欢卖关子的师傅,且听我细细道来吧,你师傅走上这条路,平时虽然只是孤魂野鬼,没什么战斗力,但道行日渐精深,已经初具五阶合道之境的特征,其存在本身,已如天地大道宇宙法则一般,渐渐无所不及,无所不在,任何人都可以参悟我,接近我,甚至成为我……”
“如来那厮便是如此,不断参悟我,直至成为了我,严格来说,是成为了昔日刚刚奔赴金山寺学艺时,于佛门领悟出魔王佛法的莫天歌,当然,因为如来本身底子好,所以即便演化出的是身为人时的我,也有着不俗的本领,若是称我一句无天,也丝毫不为过!”
微微一笑,莫天歌身上佛光大绽,其势之煌,当真只能用辉耀天地,泽被四野来形容,而在佛光之中,漫天神佛身影端坐莲台,诵念佛经,端是空灵神圣。
看似佛法无边,但细细看去,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邪诡,那佛光中的漫天神佛,既有青面獠牙,也有浑身眼珠子与触手,还有狰狞白骨之相,皆不是正经的神佛!
外佛而内魔,慈悲的背后是无法无天的猖狂,仅仅是目睹,都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需多说,江流已经彻底明白如来所说之法是什么了。
参悟莫天歌,接近莫天歌,成为莫天歌,以此顶替篡夺莫天歌的因果,从而让真正的莫天歌死的更干净一些,技术上没问题,但江流忍不住说道:
“佛祖你这么搞,不怕出事吗?”
莫天歌呵呵一笑,而后摇身一晃,复归如来佛祖,祂淡淡说道:“似我这般修为,道相已是千遍万幻,眼下无非是多出一个道相化身而已!”
虽然如来说的很是淡然,但在江流眼中却并非这回事,因为如来的胸前,骤然浮现出了莫天歌的面孔,桀桀怪笑道:
“口桀口桀口桀,没错,只是多了一面道相而已,安全又无害,来吧徒儿,参悟我,接近我,成为我,然后承担我的因果吧,当然,到了最后,谁是谁的道相,这可真说不定了呢……”
如来佛祖一拍,将莫天歌的脸庞给拍了回去,但下一刻,异变骤起,如来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身影缓缓变幻,向着莫天歌的姿态变幻而去,如来丝毫不惧,手捏法印,与之争斗,一时间身影变幻不定,不断在如来与莫天歌之间徘徊!
连如来都要这般争斗,江流实在看不出这像是一个“安全无害”办法。
良久之后,如来总算压制了身体的变幻,只是右半边身子,变成蠕动触手构筑而成的诡异姿态,但如来却懒得多管了,反正佛门中奇形怪状的造型很常见,祂这个佛祖偶尔换个造型,也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如来说道:“分担原始天魔的因果,让莫天歌回归死亡状态,这是必行之法,你乃莫天歌的弟子,有些因果,只能由你来承担,你若愿,便去找老君吧!”
江流也不多言,双手合十,便转身离去。
莫天歌于江流,既有传艺点化之恩,也有助其成道之德,如此恩德,江流不得不报。
其他不说,恩师这隔三差五就在时空海诈尸的模样,说出去也丢脸,让别人以为天魔道统给祖师爷买一口棺材都买不起,导致祖师爷死不瞑目,这就太糟糕了。
出于时空海的特性,老君所在之地,也并不遥远,江流走了一会,便遥遥眺见一座伟岸无匹,瑞气千条,仙光绽放的神山,但还没等江流靠近,便遥遥听见一声道号。
“福生无量天尊,徒儿,为何如此行色匆匆,不如停下,且听贫道太上为你念一段经吧。”
江流抬头一看,面色却是变得古怪无比,因为出现的,是穿着一身漆黑道袍莫天歌,只见其倒骑在机械青牛之上,手捧着一本黑气袅绕的道经,姿态倒是好生潇洒!
虽然出现在其面前的,依旧是莫天歌,但江流却不由得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因为这个自称太上的莫天歌,虽然笑容温和,但眸子中却没有可以称之为“人”的感情色彩,有的只是居高临下,俯瞰万象的冰冷与淡漠,浑身都流露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