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心里的悲痛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有一瞬脑瓜子嗡嗡直响，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可她没法向面前的三个儿子发难，她了解成四牛，军营是他们避之不及的地方，却是成四牛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地方。
回想起成四牛近来古怪的行为，所有的事也都能说通。她相信如果不是成四牛坚持要去，成老大这个做兄长的，肯定是不舍得让他去的。
柳青青只是担忧挂念她的儿子，心疼他独自一人在寒冷的远方，心疼他头一回离家却是去那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想着想着，两行眼泪也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成河旺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他娘…你别难过…我…我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把四牛找回来！”
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军营最是缺人的时候，怕是上去寻人被见着了都得被扣下充军。
柳青青哭着恳求道：“…别…别去…万一去了就回不来了可怎么办啊……”
成三金闻言，眸光微闪，走到俩人面前蹲下，斟酌着措辞道：“娘爹，四牛早前曾同我说，他想上战场，他想在那里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说他愿意受苦，愿意学，更愿意努力在绝境中的逢生证明自己。”
“不瞒爹娘，那告示就是四牛偷偷揭下的，他打从一开始就想瞒着咱们自己偷偷去参军，只是没想到会被我发现。四牛求我们帮忙，他想去试试看，哪怕代价再大都想试试。我们知道爹娘一定不会同意，若是明说肯定得再有一番舍离，与其让娘每日忧愁落泪，还不如来个干脆。”
成三金握住柳青青的手，轻声缓缓道：“娘，四牛真的很想去，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有那个本事。与其让爹赌那万分之一的幸运，还不如让四牛闯闯看。如果咱不让他去，他怕是一辈子都会有遗憾的。”
柳青青的眼眶中已蓄满了泪水，闻言，苦笑着点头，哑声回道：“…我知道…我都明白…可是做娘的…哪个能狠得下心让自己的孩子到那种刀剑无眼的地方啊？”
成河清皱着眉询问道：“三金，真不能再追回来了吗？”
成三金下意识望向一旁的俩人，成老大心领神会，当即道：“其实征召的士兵，中午就已经出城了…四牛赶得刚刚好，才报上名就跟着大队伍走了……”
出城入军营后就无法挽回了。
听他说完，屋内的柳青青和成河清都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成河清是心疼四牛年纪小，傻孩子也没享过什么福就得被送到战场上，她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成河旺搂着柳青青，咬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去求青州那个知府……”
成玖玖的生父……
“…我去求他…哪怕是我永远待在那个地方，都得把四牛换回来！”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冲动和荒唐了。
青州知府监管征兵选人，但也不是完全负责，真正决定成四牛在军营中该做什么的是那些兵头和将军。
柳青青呜咽着道：“他爹，千万不能去啊！那混帐东西根本不可能帮咱的啊！”
“是啊爹！”成老二也帮腔道：“咱是县内村里的一户小人家，青州知府就是个势利眼，估计连见都不想见咱家里人，怎么可能帮咱做这种事？”
成河旺一大把年纪了，听到这难免也觉得受不了，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扶着额头，神伤落泪。
成家兄弟仨人觉得自己闯大祸了。
成三金咬咬牙，捂住二老的手，信誓旦旦道：“爹娘，你们放心吧，我有办法！”
柳青青和成河旺皆是红着眼眶抬头看他，那满脸的泪痕刺痛了成三金的心。
“其实四牛这半年几乎都在缠着郑小大夫学兵书和兵礼，郑小大夫也确实跟很多军中的将士相熟。据我所知，城外驻扎的军营里那个总兵头就是他的挚交好友……”
“那总兵头不一定能把四牛弄回来，但在军营中护着他，安排他的职位却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可以求郑小大夫帮忙，让那总兵头罩着四牛，至少短期内绝不让他去危险的地方。让他带着四牛历练，护四牛平安。”
成河旺和柳青青闻言，心里瞬间燃起一团希望的小火苗。
“…当，当真管用吗？”
成三金坚定的点头，缓缓道：“既然祸是我闯的，就该由我来收尾。我这两天就去求郑小大夫，郑小大夫人好，肯定愿意帮咱家忙。”
“只是爹娘……”成三金的话语顿了顿，满怀愧疚道：“我让四牛将所有可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带过去一一记录了，把四牛从军营捞出来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郑小大夫只能让那个总兵头护着他，保他无难……”
这个点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理解，包括柳青青和成河旺。
俩人对视一眼，苦着脸摇头。
柳青青抚摸成三金的脑袋，哽咽道：“…不怪你…娘都知道…不是你的错……”
“…是啊…”
成河旺也抚着他的手，深叹一口气，无奈道：“你爹娘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了，你们兄弟五个都是我们拉扯长大，我们能不知道你们心中所想吗？”
“四牛啊…他怕是盼这一刻盼了很久了……”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成四牛敢做出这种事……
柳青青抹了把脸上的泪，眼神扫过面前的成老大仨人，见他们皆是低着头，缩着肩膀，一副愧疚又害怕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中难免觉得心疼，哑着声缓缓道：“爹娘真的不怪你们……”
“我们只是担心四牛那孩子…你们也知道的，他就是好冒险…那些个危险的地方，就算我们说一千一万遍不让去，他都非得去…我和你爹就是担心他的安危…并不是责怪你们……”
成家仨兄弟闻言，缓缓抬起头，眼眶含泪看着柳青青。
“可是娘……”
成三金紧紧握住他娘的手，眼神微闪，语气低落：“四牛离开的方法就是我想的，他原本想直接告诉你们的，是我让他偷偷跑出去的。”
若是直接告诉柳青青他们，成四牛怕是连房门都别想踏出去，柳青青肯定会把他锁在家里直到征兵结束。
柳青青摇着头，半哽咽道：“…算了算了…娘知道，娘全都知道…不怪你孩子…．一点都不怪你……”
“快起来吧！”
河旺夫妇俩把成三金搀扶了起来，“爹娘真的不怪你们，四牛这孩子是怎么想的，我们比你们更清楚。”
“只是，郑小大夫真能帮咱家这个忙吗？”
柳青青问出这话时，满脸殷切，像是想努力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成老四去军营这事已经没法改变了，对比起奢望他能回来，还不如打通一些关系让人照佛着他，让他能在那种苦寒之地过得稍微好些。
成三金闻言，当即道：“自从四牛决定去参军那刻起，我就已经想着要找郑小大夫帮忙了。爹娘放心，那总兵头与郑小大夫的关系极好，我一定求他想办法给四牛些能锻炼到又不会危及他性命的活计。”
听他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河旺夫妇俩的心确实放下了一大半。
成三金从不说这种确信的话，既然说了，那就一定能办到。
柳青青相信他，扶着桌子又坐了下来，双腿打颤得厉害，实在站不稳。
此时，成河清忍不住插话，弱声询问：“…三金…既然四牛去了…那是不是你爹和大勇他们就可以不用去了？”
她想问这话很久了，只是刚刚一直沉浸在四牛离开的悲伤之中，她自己也没好意思问出这种话。
柳青青闻言，也抬起头紧张兮兮的望向成三金。
那种地方不能一下子搭了他们家几个男人吧？！
成三金不忍再让他们难过，但这种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又实在说不出口，一时间陷入两难。
成老二见状，如实道：“爹娘、大姑，我和大哥今天到青州，听到那些兵头在说，明天见要来咱县上逮人了，所以等到明天就能知道咱家还有没有人需要去军营了。”
“各个县上需要征召入军营的人应该已经确定好了，我们等消息就行。”
这么说，他们家有可能得再搭几个进军营……
成老大苦思了一会，缓缓道：“但是我听城里的百姓说，每户人家只需要去一个。四牛报名时做了登记，册子上已经记了咱家的名字，所以明天的名单上应该不可能有咱家的人了。”
多说无益，没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
柳青青没有回应，径直拿起碗筷，强颜欢笑道：“罢了，别想了，快吃饭吧。”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每个人埋头干完自己手里的饭后，收拾饭桌离开。
入夜，柳青青心不在焉的坐在床头，眼神黯淡无光，满脑子都是成四牛。
小玖玖唤了好几声“娘”，没得到回应，自力更生的爬起来，走过去抱住柳青青，小手摸她娘的脑袋，奶声奶气的哼唧着。
“娘～大～将军～四哥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