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不可得，所恨之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杀，能不痛苦吗？
李茹茹是多么洒脱的一个人，却因此挣扎长达两年之久。这两年里，没有一个人帮她，没有一个人真正的懂她到底在想什么，终是将她逼得下了复仇的决心。
顾李两家，没人有资格恨她。
顾家人毁了她、李家人护不住她。
李茹茹索性自己替自己报仇，哪怕往后余生万劫不复，她也绝不后悔。
顾青山一直在动用自己的人脉寻找李茹茹的踪迹，最后也只是听说她在某处看过大夫，估摸着那会就已经怀上身孕了……
“…那李刺史一家，后来怎么样了？”
成小五坐在炭火旁，好奇的追问着。
顾青山的目光从窗外白皑皑的大雪移到两小只脸上，见他们的小脸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不由得轻笑一声，摇着头悲声道：“老年丧独女，谁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李茹茹离开两年后，李刺史夫妇俩相继病倒，不出一月就离世了。李府中已无亲人，所以只能由顾青山出面替二老办丧，替他们披麻戴孝，就算是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欠李家。
如若当初交出顾二郎，一切的悲剧兴许就不会发生……
阿离低着头，闷闷不吭声，过了半响后，默默撩起自己一边的袖子，小手抚摸着上面红色的印记疤痕，语气十分低落：“所以我娘…她真的讨厌我……”
只要这世间有与顾二郎相关的人存在，她李茹茹都会去毁掉，毁不掉也会留下罪恶的痕迹……
这红色疤痕，就是罪恶的痕迹……
小阿离撇着嘴，皱着眉头，鼻头一阵酸涩。
当初她娘强硬的在她手上烙下这痕迹时，整个人尤为镇定，也极为坚定，不管她如何啼哭，她娘都没有收手。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爹……
“阿离，这不关你的事。”
成小五注意到一旁情绪低落的小阿离，安慰似的握住她的胳膊，轻轻的将她衣袖拉好，语重心长又极为严肃道：“你还小，我娘说过，不管大人们闹得有难堪，都跟咱们这些做孩子的无关。你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错也应该跟你无关，而且我觉得，你娘肯定是爱你的！”
要不然李茹茹那么恨顾二郎，怎么可能会将他的孩子生下来？
除非是李茹茹真的不舍得亲手杀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才有小阿离的出世。
只是她的出生，对李茹茹也是一种伤害吧……
“小五说得对。”
顾青山苦笑一声，附和道：“这本就与你无关，你娘既然能生下你，就说明她心里有你。”
小阿离抬头望向他，眼眶红红的，抿嘴颤声道：“那…我…爹呢？”
顾青山闻言一愣，目光也凝滞住了，似乎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爹…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超级痛苦的回忆…至今为止，顾家上下都没敢再提这号人…
但到底，阿离也是顾家的子孙……
“我知道。”
小阿离从他脸上复杂的情绪看出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弱声哽咽道：“…我知道…我爹是坏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好坏，那个故事里受到伤害的就是除了她爹以外的所有人。
顾青山长叹一声，面露怜惜，不由自主的抚着她的脑袋，柔声询问道：“阿离，你同大伯说说你娘，可好？”
小阿离闻言，抬头，继而坚定的摇头，固执的纠正道：“是世叔，不是大伯！”
“我娘说了，若是寻到你，不管他人说什么，我只能唤你一声世叔！”
她和成小五原先也不明白为什么，听了李茹茹的故事后，两小只好像渐渐明白了。
顾青山也不勉强，这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个称呼，叫什么又有什么所谓？
“好！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小阿离这才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另一只手按住留有红印的胳膊，低声缓缓道：“我娘很好，她会为了我努力去赚银子，还会用赚来的银子给我买吃食。我虽不能去书堂，但我娘会每日定时教我念书识字。我们家有个木屋，我娘说，那是她用所有积蓄买下来的，她说，以后那个木屋就是我的……”
后来她娘没了，木屋也没了……
但是小阿离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娘遭遇了什么，才开始怀疑她娘…是不是真的讨厌过她……
顾青山了然般点点头，也跟着无声的叹了口气。
成小五见面前的俩人都沉默着，脑瓜子转了转，眼神扫到桌上的话本子，灵光顿时一现，指着那话本子，佯装兴致勃勃的问道：“哎师傅！那话本子上面画的，是不是就是您和阿离她娘的故事啊？”
顾青山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满目惆怅，但声音却异常的温柔：“是，两本册子上，讲的是我们从六岁到十五岁的所有故事。”
那些隐藏在岁月里，绵长又满是细节的东西，他那会竟从未发觉到……
在他自己都没留意到的角落里，李茹茹独自一人将那故事画写了出来，如若他今日没有看到那两本册子，许是这一辈子，他都不知道李茹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故事的尾页，还留有独属于他们俩人儿时的暗号。
那时的李茹茹对他道：“若是有一日，我有求于你，但又不想直接与你明说，那我就在书页尾画条外型酷似福字的龙，届时你必须无条件的帮我！”
顾青山想，李茹茹的要求，应该就是让他往后护着阿离吧？
其实就算李茹茹不提要求，他也会护佑阿离长大的……
两小只对视一眼，两只小手又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成小五无声的捏紧阿离的手掌，给予她巨大的鼓励。
“阿离，你日后，便跟着我吧。”
顾青山笑着抚了下她的脑袋，柔声道：“我会带你回牛头县顾家，我也会抚养你长大，代替你娘护你周全。”
成小五闻言，脸上不由自主的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心里着实是替阿离开心。
他总算是帮阿离找到家人了！
小阿离却犹豫了，紧张又无措的摇了下头，抬头，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世，世叔，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我很喜欢零爷爷，零爷爷也给我安排了单独的房间，还有几套新衣裳。零爷爷只有一个人，我觉得我更适合跟他待在一起……”
她觉得，顾家终究不是她的家……
顾青山皱起眉，有些不赞同，“阿离，你年纪小，需要念书识字，带你回牛头县，你可以去书堂学习。”
阿离瞅了一旁的成小五一眼，小声胆怯道：“我可以…跟着他…一起认字……”
成小五也望向了顾青山，似乎在等他做个决定。
顾青山眸色沉沉，深深的看着阿离，最后还是没忍心勉强她，妥协道：“好吧，你可以暂时留在青州。我与你也是刚相认，你还需要时间适应，我不会勉强你唤我一声大伯，但我也希望你知道，我是想为你将来做打算的……”
小阿离连忙点头，急声道：“我知道的！我娘说了，若是真寻到了世叔，一切就都得听世叔的，她说你一定会照顾我的！”
顾青山闻言，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罢了，你慢慢想，若是真不想回牛头县顾家，就在这青州城里上书堂也是好的。”
阿离满脸真诚的望着他，站起身又朝他鞠了一躬，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世叔，我长大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顾青山随之一怔，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在阿离的身上看到了李茹茹的身影。
她们俩，那如出一辙的倔脾气……
“…好孩子……”
顾青山叹了一声后，朝俩人牵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好了…你们都先回药材铺吧！我晚些时候再去接你们！”
两小只相视一笑，重重点头，手牵手转身离开。
“阿离，我就说了吧，我师傅果然就是那话本子上的男主人公，这下你终于找到亲人了！”
“…那是世叔…！不过…小五，真是谢谢你啊！你真好！我以后也会报答你的！”
“哎呀我们之间谁跟谁啊？当然不用报答啊！毕竟我师傅可是你的世叔啊！”
“对了阿离，我跟师傅下月就要出发去京都了，你要不要跟……”
“……”
顾青山目送着两小只的背影远去，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散去，木着脸，转身回到了桌案前。
小孩子确实比他们大人简单多了，讲完那个故事后，两小只很快就走出来了，而他却像是深陷在故事里，彻底出不来了。
顾青山苦着脸，颤着手抚摸画上的少男少女。
不知不觉间，潸然泪下。
老半响后，那早已饱含沧桑的声音随之响起：“…阿茹…如烟…你怎么就真的…彻底离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