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轻纱床幔，空气中浅淡好闻的檀木香，仿佛身处春日的温暖，许诺睁开眼睛还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身下的床榻比将军府的还软，被子也是滑溜溜的绸缎，不知为什么，许诺这会意识倒是清醒多了，身上也干干爽爽的。
“诺诺，你醒了？”
轻柔的女声响起，垂下来遮光的床幔也被拨开，许诺偏头看过去，是不久前在宫宴上看见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刚一开口许诺自己都吓了一跳，很难相信这种沙哑难听的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孩子”，刚刚还笑着看他的女人突然哭起来，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俯下身来抱住许诺，“我的孩子。”
突如其来的拥抱打得许诺措手不及，他刚清醒过来，脑子还懵懵的，抱着他的女人哭的太过伤心，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母后，诺诺才刚醒，他还不知道。”
又传来一道男声，不用看都知道是皇帝。
大概是发烧烧糊涂了吧，许诺有些自嘲的想，说不定下次清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南国的那间破屋里了，与贺野也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诺诺，不是的！”666在脑袋里音量拔高，有些吵人，“你其实是当年下落不明的七皇子，太后的第二个孩子！你在将军府昏睡的时候皇帝就把你带回来了。”
许诺眼眶一酸，这算什么？孤苦无依十八年之后才知道自己是敌国的皇子，还差点做了奸细。
“宝贝，怎么了？别害怕……”他突然泛红的眼眶把太后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给他擦眼泪，“是不是贺野欺负你了？”
许闵也上前一步，看着榻上的弟弟，小小的一团，鼻头红红的，说出去任谁也不能相信他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半大少年。
来诊治过的太医说这位小王爷幼时身子多有亏欠，再加上经年累月的疲累，身子不及同龄少年的一半，这次又郁结于心才让病气突然爆发。
太后听了又是掩面哭泣，只道是自己对不起他，许闵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呼吸粗重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许诺当年的失踪过于古怪，推波助澜的宫人早被许闵清算干净，却万万没想到竟也有南国的手笔。
这下，南国是不得不除了。
许诺昏睡了不到两日，御医每隔两个时辰就来替他把一次脉，每天煎好药都被太后小心的喂给昏睡的少年。
“以后我的诺诺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太后强忍着泪意露出一个笑容，“母后和你皇兄都护着诺诺。”
模糊轻柔的童谣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许诺这一次终究看清了眼前的人，年轻的女人带着凤冠，手不断轻拍着他哄睡，嘴里哼着歌谣，床边的小少年好奇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了就笑着喊一声“弟弟”。
“娘亲……哥哥。”
迟到了十八年的团聚终于在这一刻实现，太后轻轻应了一声，眼泪又涌出来，许闵也带着明显的笑意看向他。
“陛下……”许闵身边的太监凑过来冲他耳语了几句。
刚刚缓和下来的神色又倏的绷紧，许闵心虚的看了一眼母后和弟弟，挥退了太监。
“又是贺家小子？”太后收回放在许诺脸上的手，冷冷的朝着许闵哼了一声。
“嗯”，皇帝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榻上的许诺，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却在听到贺野名字的下一秒瘪了嘴扭过头去。
“诺诺不想见便不让他来。”
李闵要接弟弟回宫时，小少年正躺在贺野的榻上，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睡的很不安稳，白净的小脸因为发烧变得通红。
虽然贺野不知道许诺的身世，但许闵还是忍不住生气，宫宴上还活蹦乱跳、能吃能睡的小孩怎么就被他养成这样了。
他态度强硬的把许诺抱到马车上，贺野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目光沉沉的看向昏睡的少年，他似是想摸摸他的脸，但最后却被许闵挥开了手。
许闵虽然后宫不算充盈，但怎么说也孩子都有了几个，贺野的眼神他一看就明白了，这小子是对自己才找回来的弟弟情根深种了。
知子莫若母，太后看到许闵支支吾吾的表情和贺野三番五次的求见就明白了个大概，她找了十多年的宝贝疙瘩哪能让个莽夫掳了去，更何况看许诺的样子，贺野似乎没少欺负她的宝贝。不管别人怎么说，贺野在她这等同于判了死罪。
“娘……母后，我想睡了。”
太后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像在舔舐幼崽的母鹿一样柔和却坚韧，“母后和皇兄不扰你了，诺诺睡吧。”
这就是有了庇护的感觉吗？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许诺浑身都暖融融的，闭上眼睛睡过去。
太后疼爱小儿子，许诺这几天一直住在永寿宫的偏殿，太后守在这几乎是寸步不离。
“母后，您也该去休息一会了，不然……诺诺会担心。”
搬出许诺对她就是百试百灵，太后点了点头，这两天她也甚是疲惫，便回到主殿去了。
许闵本来想多待一会，但突然来了急事，便也匆匆离开。
空旷华丽的大殿里，只有一个雪团子似的少年在榻上酣睡着。
贺野放轻脚步，隐藏好气息，垂眸看着他。明明只是两天没有见到，对他来说却像是度日如年。
覆着一层薄茧的手伸过去，就要碰到那张他朝思暮想的小脸，却又在咫尺之遥时卸了力垂下去。
他不忍惊扰许诺，可少年还是醒了。
许诺一睁开眼睛，便看到那个熟悉的人，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快要把他溺死。
“宝贝……”
许诺往床里缩了缩，整个人都蒙进被子里，“滚开。”
贺野一怔，苦笑着看他，单膝跪到他榻前，“别讨厌我，好吗？”
“诺诺要怎么罚我都好……别不要我……”
缩在被子里的人轻颤着，无声的哭泣，任由大颗泪水沾湿床单。
被子被拨开，许诺还没来得及擦了眼泪就和贺野正对上。
单膝跪在地上的男人这个角度比他还矮了一截，此刻正近乎哀求的仰视着他，像祈求神明垂怜的信徒。
“我犯了错，让诺诺伤心了”，许诺从没见过这样的贺野，他是恣意的、潇洒的、凌厉的、痴迷的，就是没有这样可怜卑微的贺野。
男人伸手从衣领下抽出那根金链，曾经系在许诺手腕的链条正围在贺野的脖颈上，和那个绯红的小痣交相辉映。
延伸出来的另一端被贺野放在许诺手上，冰冷的金属被贺野的体温捂热，许诺却仍然觉得似有千斤重。
“永远掌控我，别放弃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