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参取了两个干净的空茶盏,将风川带回的残渣倒入空茶盏中,拿银匙将残渣拨开。
之后,他分别检查了两份残渣。
温知虞沉下气,静静看他检查。
燕止危则是个坐不住的,也拿起一个银匙扒拉陆参拨过的药渣。
他拿起一块片状的药:“这个我知道,人参片。”
陆参看了一眼:“的确是人参。”
燕止危道:“多好的学习机会啊,可惜了,庭瑞今日不在。”
陆参道:“世子不妨看看,可有发现?”
发现?
发现什么?
燕止危继续扒拉药渣。
温知虞坐在一旁,微探身往这边看,鼻翼动了动,温和提醒:“世子嗅一嗅药渣试试。”
陆参也看向燕止危。
燕止危照做,只是,嗅的却是陆参开的那副药:“我闻着,就是正常的药渣味道。”
陆参将那份所谓的“汤”的残渣,推到燕止危面前:“世子闻闻这个。”
燕止危凑上去。
这一嗅,他惊讶道:“是酒味么?我先前就闻着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还以为是闻错了。”
“是白酒味。”陆参在指尖捏碎药渣,放在鼻尖嗅了嗅:“白酒、薤白、瓜蒌……
郡主听着,也觉得耳熟吧?
这副药方流传了数百年,民间大夫常用来给心疾患者治疗。
先前,新虞的大夫也给林夫人开过这个方子,只是后来停用了。
在下近日给林夫人开的方子中,也没有这几味药。”
燕止危拧眉:“所以,心蓉除了在吃陆参开的药方,还吃了别的方子?”
温知虞轻吐了口浊气:“我不知该如何开解一个心如死灰之人。
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
不能做的,如今也做了……
陆参手指收紧又松开,还是有些不甘:“在下去找林夫人聊一聊吧。”
温知虞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尽力便好,不必强求。”
“在下明白。”
陆参收拾一番,带上近侍出门。
等他走后,燕止危将双手枕在脑后,身体向后仰:“哎……”
温知虞轻声:“午膳时,心蓉同我说了几句话……”
她讲郭心蓉在席间同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燕止危听完,坐直了身体:“她应当是太难受了,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吧?
今日我瞧见她时,也是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是不是小逢春闹腾了,她昨夜没休息好……”
温知虞心情有些沉重。
燕止危又长长叹了口气:“阿虞,我心里有些不舒坦,怎么办?”
“因为心蓉么?”温知虞问。
“是她,也不是她……”燕止危小心挪了一下崴到的那条腿,将腿放直:“在京中时,我曾以为大周太平、百姓富足,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得很快乐。
可是,遇见了花婶和心蓉他们,我才知道,人活一世,会遇见这样那样的不幸。
而承受苦果的,大多都是妇孺和孩子……”
温知虞缓声:“大周的天下太大了,多的是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贫苦百姓。
新虞相较于大周的其他州县来说,已经是不错的富裕之地了。”
“吃不饱饭啊……”燕止危惊讶之余,却又觉得合理,声音都轻了些:“怎么会有人吃不饱饭?”
说着,他看向桌子上摆放的精致茶点。
怕他多想忧心,温知虞解释:“我也是从书本上看来的,那些书本都不知是何年月编撰的了。
朝廷有意修建新行宫,想来国库充盈。
国库充盈,百姓就不会饿肚子。”
“你说得有理。”燕止危冲她灿笑:“那些饿肚子的,多半是好吃懒做的。
从前,京城就有不少这样的乞丐。
据说是逃荒来的京城,来了京城之后,京卫司还安置过他们,想介绍去给茶楼酒肆当伙计,或去大户人家做活……
结果,许多人好吃懒做,只想领银子不想干活,就结伴去乞讨……
早些年,我一年打发乞丐都要花上几百两银子。
后来,有个纨绔跟我干架,嘲笑我说,那几个乞丐第一次被我赏了银子后,知道我大方,就常常结伴来蹲我。
我给了他们银子,他们转头就进了赌坊或酒楼。
这几个臭乞丐,花着我给的银子,还在背地里笑我又蠢又好骗。
我气得不行,花钱找人把他们揍得半死,丢到城郊破庙去了。
说真的,就我给他们的那些银子,但凡他们拿去做点什么小买卖,足够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了……”
说着,他又来了气。
瞧着他这副模样,温知虞不由地联想到燕止危十二三岁时的模样。
十二三岁的燕止危,是何等模样呢?
调皮捣蛋、不学无术,却也善良有爱、坦率烂漫。
而且,他自幼就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孩子,无论做了什么,在长辈那里都可以被纵容着。
也幸而,长辈们都愿意宠着他。
大抵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养成如今这样恣意坦荡的性格……
温知虞收回思绪:“世子说的那些乞丐,的确是欠教训。”
“是吧。”燕止危哼了一声。
温知虞起身,对着他伸出一只手:“去剥石榴?或者,出去走走?”
“不剥,我要偷懒。”燕止危理直气壮道:“我的腿还瘸着呢。”
温知虞笑:“那便一起偷懒罢。”
到最后,受累的只有侍从们,几大筐的石榴摆在院中,一群人剥到天黑。
剥出来的石榴,则被酒匠拿去酿上……
温庭瑞一行人回来时,暮色已经四合。
一起回来的,还有陆参。
安静了半日的宅院,瞬间变得热闹喧嚣起来。
进门,温庭瑞就嚷嚷:“姐,晚膳吃什么呀?逛了半日,又去了三水巷一趟,又累又饿……”
温知虞讶异:“你们自己将东西送去了?”
“送去啦!”温庭瑞道:“恰好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师父。”
温知虞看向陆参。
陆参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温知虞颔首,又对温庭瑞道:“庭瑞,你自己去厨房催催菜,我与陆大夫有点事要谈。”
“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温庭瑞恍然:“师父,你不会是要同我姐告我的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