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闻言,嘲讽一笑。
“泾阳王,难道你不知道吗?陛下,早就盯上裴家了,毕竟,老夫我啊,在贞观朝的朝堂上,可是武德旧臣的代表,朝堂上,他们看似都是唯我马首是瞻的,这样的裴寂,当今陛下,能够容得下吗?
就算舍弃了律师又能如何,裴家还是会受到影响,陛下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如同你所说的那样,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口,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合不上了,陛下要借着这个机会,扳倒裴家,打压裴家,打压与裴家一样的武德旧臣的势力。”
“这也是一种杀鸡儆猴,不管中间发生什么事,有多么的波折,最后的结果是难以改变的。”
“我虽然不是什么治国良才,但是在朝堂上这么多年了,形势,我是能够看得清的。
不断的挣扎,求生,到最后,就算不是广州,也会是其他地方,岭南,江州,静州,都有可能,都是要离开长安,发配到其他地方去受苦。”
“至于裴家的其他人,你去看看吧,裴家在朝堂中做官的那些人,有几个,能够走进太极殿?无关紧要了。”
裴寂深知,自己倒下了,裴家的其他做官的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除却自己,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帮衬他们了。
即便是有人为他们说两句好话,也不过是做一做表面功夫,做给旁人看的。
裴家是冲锋陷阵的棋子,若是他们对裴家落井下石,往后,谁还会为他们在朝堂上冲锋陷阵呢?
所以,表面功夫要做的好看,让人心里舒坦了才行。
这样,后续才会依旧有为他们做事说话的人。
“朝堂事复杂,像你这样,不深入其中,其实也挺好的。”裴寂笑道:“你不争,就已经赢了,又何必去费那功夫呢?如此年纪的太子少傅,老夫也是闻所未闻啊,你做了太子少傅,便是三代帝王荣宠于一身,足够了。”
“是啊,足够了,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至少在旁人看来,是挺好的。”李复笑道:“但是你也说了,人嘛,活着就是在争了,总是要争一争的,不然,多没意思。
我与你们的不同之处就是,我不争权利,也不争金钱。”
“哦?那你在争什么?”裴寂问道。
“为百姓争一条活路,争一份好生活,为大唐争一个盛世做一份微不足道的贡献。”李复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裴寂状若疯狂,仰天大笑。
似是在笑李复单纯,笑他过于理想。
“泾阳王,你啊,还是年轻,说不定,是我将你想的太复杂。”裴寂笑着说道:“你根本就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子啊。”
李复挑了挑眉。
“或许吧。”
“但愿你这份心,能够保持的久一些,不要像我一样。”裴寂笑道:“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份心,这份理想,你能够保持到什么时候,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你只是被流放,又不是被砍头。”
裴寂摇了摇头:“此一去,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再回到长安城了,说不定下次你再听到我的消息,便是我死在广州的消息了,流放的路,是那么好走的吗?”
“去看看裴律师吧,在行刑之前,他一直都会被关在宗正寺。”李复说道:“结果不能改变了,至少,见个最后一面。”
“多谢了。”裴寂说道。
李复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阔步离开了。
裴家的倒塌,他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大安宫,太极殿里发生的事情,也传到了这边,李渊在听到了这个结果之后,坐在台阶上,久久没有动静。
“陛下。”内侍轻声说道:“泾阳王告知裴相,裴律师被关在宗正寺的消息,说是让他们父子,见最后一面。”
李渊叹息一声,挥了挥手。
“朕知道了。”
“着人去临海公主府送个消息过去吧,也让他们小两口见上一面。”李渊说道:“至少,临海要守寡,也要明白,她的夫君为什么要被斩首。”
“你跟着一块过去,带一份和离书,若是裴律师愿意签下,那便签下,不愿意,倒也不用强求,都一样的,这就是命。”李渊低声说道:“去做吧。”
“是。”内侍应声而去。
宗正寺内,裴律师在牢房里不断的哀嚎,想要见自己的父亲,想要见临海公主,想要请求陛下饶他一命,哪怕是往后不做官了,只是在长安城过普通的生活都可以。
喊累了,便坐在地上,不断的痛哭,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来帮自己,明明裴家有这么多的关系,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明明太上皇收了自家的庄子,为什么也不肯为自己说一句话。
还有临海公主,回到长安城之后被禁足在公主府中,难道就没有人告诉她,自己的遭遇吗?
为什么她不去见太上皇,见陛下,为自己多恳求两句呢?
她是公主啊,是太上皇的女儿,当今陛下的妹妹。
自己可是陛下的妹夫,怎么说处死就处死呢?
不能够啊。
裴律师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在太极殿中对自己的宣判竟然是这般的干脆利落,连父亲都没有办法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父亲!”裴律师的眼神里有了光。
他听出了自己父亲的脚步声。
不会错的,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对父亲的脚步声,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了。
“他就在里面,你们单独见一面吧。”外面守着的百骑司说道:“不过,时间有限,你们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赶紧说。”
反正三日之后,一个斩首,一个流放。
今日这一面,是最后一面了。
他们闹腾不出什么事情,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甚至进地牢的时候,百骑司的人搜了裴寂的身,确保他没有携带什么毒药。
裴律师要死,必定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斩首的,在此之前,绝对不能死在牢房里。
裴寂蹒跚着步伐来到牢房门口,踉跄着就扑在了牢房的木门上。
“我儿。”裴寂呼唤着。
“父亲。”裴律师也扑了上来,父子两人隔着栏杆相见。
裴寂看到自己父亲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一时之间,也是忍不住了,跪倒在了地上。
“父亲,儿子错了,是儿子不孝,连累了父亲,连累了裴家。”裴律师痛哭着。
原本心里的那一点怨恨,在见到苍老的父亲之后,也便消散了。
父亲他,被自己牵连至此.......
尚书左仆射的官位没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被流放到了广州。
那可是比自己要去上任的静州还要遥远的地方。
“我告诉过你,让你耐心一些,等一等,再等一等,你为何就是不听啊。”裴寂握住自己儿子的手:“便是去静州,又能怎么样呢?至少你还活着,万事都有可筹谋的余地,可是命若是没了,一切就全都成空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
“父亲,儿子没出息,儿子担心去了静州之后,会发生什么意外。”裴律师如实说道:“那静州,就不是个好地方,山高林密,盗匪横行,儿想着,想着......只要能留在长安,不管如何,儿都认了。”
“可是,可是儿没有想到,这次太上皇和陛下,竟然会对裴家下如此狠手,甚至连临海公主的面子都不看,直接要处死儿。”
“唉。“
裴寂重重的叹息一声。
“你被贬去静州做官,已经是陛下网开一面的结果了,已经是为父我,求了诸多人,为你说话的结果了。”裴寂说道:“蝗灾流言,直指当今陛下,陛下手中百骑司,就差把整个长安城给翻过来了,你以为为什么陛下会直接下旨让你去静州,连证据都没有查?
这是留给双方的余地,是一份体面,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是看在咱们裴家昔日交往的那些人,在朝堂上说好话的面子上,这才小惩大诫一番。”
“不然以你做事的那些粗略手段......”
上一次蝗灾闹流言的事,裴律师做的并不算干净,百骑司一查就查出了线索,虽然最后中间的人死了,但是并不妨碍百骑司查案。
查这种事情,无非就是顺藤摸瓜。
上一次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一次就简单多了,百骑司,长安府,不良人,全体出动,谁传谣言,就抓谁。
抓起来就审问,你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揪出上游,挨个查。
哪怕是说,在外面干活,听路过的人说的。
那也好说,在哪个地方干的活,那路人长什么样,俩人是在哪儿遇上的。
而后就就到那边去,照着描述,继续抓人,继续审问。
一边闹大了抓人,一边让传流言的人感到害怕,再后来,就没有人敢再传这种谣言了。
谣言也就止住了。
“我以为......”裴律师的脸上挂着泪水:“我太自以为是了,父亲,儿子悔啊。”
裴律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啊。”裴寂抹了一把眼泪:“你我父子,此番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啊。”
父子两人隔着栏杆互相握着手痛哭。
良久,百骑司的人进来了。
“时间到了,请吧。”
百骑司的人将裴寂请出了地牢。
“还有三天的时间,明天,我还能来看看他吗?”裴寂小心翼翼的问道。
“原本,没有旨意,你是不能进来的。”百骑司的人说道:“只此一次,已是开恩,你也概要收拾收拾,准备去广州了。”
裴寂讷讷的应着,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等到裴寂离开地牢之后,两个百骑司的人坐在一块聊天。
“你别说,看着父子俩,就这会儿的模样,还挺可怜,只是,他们怎么就想不到,被他们祸害的人,那时候的情况,比他们父子俩更可怜。”
“谁说不是?特娘的现在裴律师哭唧唧的,知道害怕了,当初蝗灾,闹出流言那阵子,他杀人灭口可是干脆利落,拿着人命不当回事。
合着就他们裴家的人命是人命,旁人的人命,就贱呗。”
“听说其他兄弟,顺手查了裴家,啧,事儿多着呢,你猜怎么着,长安城中的一些家族,还给裴家打欠条,真有趣。”
......
裴家也要被查抄了,皇帝的旨意当中,下令查抄裴家,财产罚没充公。
在还没有查出元凶的罪证的时候,李世民就提前在早朝上商议过这件事,提前敲定下来,等到找到了人证物证,抓住了罪魁祸首,按照先前商议的罪名和惩罚来定下这件事,那么,谁都不能有意见。
先前可是征求了你们的意见,大家一起在太极殿里商议出来的。
可不能因为,罪魁祸首是谁,而另眼相待,不然,律法,岂不是成了一纸空谈,大唐律令,成了一本笑话。
因此,在朝堂上有人想要站出来为裴家说话,李世民怼他们也怼得干脆利落。
都已经有定论的事情了,再站出来反对,怎么着?自己打自己的脸,还是说,你们跟裴家私底下的那点事儿,非要在朝堂上捅出来?
你们之间关系已经好到要共同沉沦了吗?
而在朝堂上站出来的,或者是蠢蠢欲动想要开口的,李世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
这一次是裴家,下一次,要是不老实的话,就挨个收拾。
朝堂上,还是干净一些的好,干净一些,令人舒心。
这一次,李世民是提前布局,要让裴寂离开朝堂。
裴律师自己作死,李世民也乐见,本来就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找不到借口让裴寂让位置呢,这下好了,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主动给给自己抹脖子的人。
裴寂回到裴家大宅,此时宅子外面已经有长安府和百骑司的人在等候了。
长安府的人见到裴寂之后,上前拱了拱手。
“裴相,宅子里的一应物件,按照朝廷的意思,都要查封,您可以先去收拾一些东西,也好一并带往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