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一步靠近镜子,洛佩斯摆动眼睛,仔细盯着其中映出的景色。他不热衷于注视自己,但却无法否认,在木床上过生活总是有诸多不如意。
他凝望自己精硕,却布满伤痕的躯体。抛开这些外,数十年的捕猎生涯确实也为他留下了些东西。
他伸手拿起一旁的衣物,心中并不乐意去承认,这次的伤痕叫他看上去沧桑许多。
他注视牙齿穿过胳膊的地方。伤口虽然已经愈合,疤痕却仍旧清晰可见。
“一次愉快的经历,可谁会信呢?”
洛佩斯审视镜子前面的脸,心中暗忖。
他看到,他接近墨色的黝黑瞳孔不再炯炯有神,捋到后面的黑色长发也显得杂乱不堪。
海斯总说他这头漂亮、柔顺的头发来自他的母亲,他却总是对此没有感觉。
他沉默的倾听窗外麻雀在翠绿树枝的怀抱下叫声欢快清脆。他也想成为一只鸟儿,至少在无忧无虑这点上,麻雀与他的理想分外契合。
他摇头笑了笑,随即捏着衣服的一角,一股脑的把自己塞了进去。
但仔细想想。他手中的动作在一瞬间停顿。如若此做,他就得承担生命转瞬即逝的弊端。
他的想法在一瞬间陷入了绝境。
陷入这般境地时,叹息永远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件打着少许补丁的黑色布衣已经陪伴他度过数个季节,接着又垂下眼帘看了看躺在杂乱地面上孤零零的银色铠甲,纵使同样破旧不堪。
他相当乐意,并且会大方的承认,在危机时刻,是这个老家伙保住了他的生命。
如果没有它的话,他大抵可以免去这一个秋谷的床上生活,转而得到永世沉眠于苍凉大地的机会。
这总归让人庆幸。
但庆幸的情绪落下帷幕,遗憾总是随后而至。这次,他不能带上这个忠诚的老朋友了,毕竟他只是去把海斯割来的龙尾草拉到耶基斯镇卖掉,实在犯不上如此大动干戈。
他拿起一旁的杯子,喝掉最后几口阿兰汉城产的难以下咽的麦酒,就抬脚走了出去。
在木门打开之际,他轻轻瞟了一眼略显窄小的客厅。已是一头银发的海斯正坐在木凳上,悠闲的喝着酒,吃着早餐。
“要不要来一点,洛佩斯。”海斯眯着金色的眸子向他扬了扬已经吃了一半的面包。
“不,不用了,谢谢。”洛佩斯摇摇头,脸上本就不明媚的表情因此变得更加难看。他已经有一天的时间没有进食,却依旧对那片面包没有任何兴趣。
事实上,他的敬佩之情本应在此油然而生,毕竟很少有人能够把面包做的像皮革一般难以下咽。他妈的,蠢蛋阿兰汉城。
他稍稍怒骂,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就抬脚走向那个已经把破旧两字写在躯体上的躺椅旁。直接坐了下去。
如此果决的动作,大抵没人会相信,他曾怀疑过这个躺椅到底有没有散架的风险。
洛佩斯靠向不算柔软的垫子,拿起木桌上泛黄的破旧古书,稍显漫不经心的注视起来。他已经阅读过数百遍,但仍会把这作为消磨时间的好法子。
“确定不来一点吗?”海斯一手拿着叉子,另一只手紧握酒杯:“这可是艾德文娜家的面包。”
“艾德文娜?”
这叫洛佩斯的脑海中一下子便浮现出了那个美丽而又知性的脸庞。他总受她照顾,所以心中一直怀抱着感激,并且,她的厨艺相当不错,他可以笃定的保证,艾德文娜做的菜肴,绝对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她什么时候也有这种闲心了?”洛佩斯发出询问。
“没人能够猜透她的心思。”海斯拿起木杯走向酒桶,“或许是在某天的睡梦时刻突然灵光一现。”
海斯已经年近古稀,但身体状况一直良好。若不是经济限制着他,他甚至有可能在找一任妻子。他一直都认为洛佩斯缺少祖母的关怀。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的厨艺一如既往。”海斯紧接着说,随后蹲下身子从散发着醇厚酒香的酒桶里为自己重新倒上一杯酒。
“看来面包很合你的口味,海斯。”
洛佩斯摇摇头,从那个无法让人感到半分舒适的躺椅上站起身来:“我想我也该尝尝。”
这要比他规划的行程早上十分钟的时间。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投入那没完没了的工作,只是比起这个,海斯接下来的念叨在他的心中印象要更差一些。
“记得处理一下那些兔子。”
洛佩斯拿起一块面包,推开老旧的木门走了出去。在大门关上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
是时候该换了,他这么想着,如此残破的木门在强盗来袭时,和敞开大门迎接几乎没什么区别。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虑。一个连小小木门都换不起的家庭,又怎么可能会遭到强盗的窥觊呢?
除非他们全部瞎了眼,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也不难应对。
如是,洛佩斯牵着马绳把马从马厩中牵出来。
他感受缰绳固执的手感,凝望几乎从未变过的景色,随后思量起他依然记得他第一次单独前往库特勒山脉狩猎。
提起这件事情的话,他就必须得好好感谢一下库特勒山里的粗壮古树。
那是他第十二个命名日过后不久。在收到海斯一直谨慎保存的短剑作为礼物时,他便明白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事情。
那是一段久远的时光,并且他的记性也没那么好。可是由于阿米利亚雪地寒流的影响,位于库特勒山的山野鹿群提前进行了迁徙,这件事仍旧令他印象深刻。
洛佩斯不认为这值得回忆,因为他差点被踩死在库特勒山。
若不是碰巧遇到清剿泛滥短尾松鼠的预备牧师,他的记忆可能就要永远停留在那里了。
久违的,他回忆起,那信仰,至多宽慰他。
他拿起马鞭,拽住缰绳,轻车熟路的坐上早已装好龙尾草的马车。
他朝着耶基斯镇的方向前进,抬头望了一眼骄阳,如果能在晌午前赶到耶基斯镇,那么在把龙尾草全部卖掉之后,他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能够去采购一下日用品。
洛佩斯远远的就看到轻松站立在树梢上成双成对的鸟儿,因此体会到自己有多么幸运,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只要孟厘虎的牙齿在往右偏个十查克,他就能堕入那所谓的地狱,就是这么可笑的几查克,让他与冰冷的坟墓失之交臂。
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迅速投入理智的生活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洛佩斯只知道死亡有着迅速以及不可预料的特点,而在死亡真正来临时,他却那么平静,害怕与慌乱则是在安全之后才在他的心中一一呈现。
自负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不可取,他全部都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