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秦夜之命,次日天还没亮,商尚已带着连夜挑选出的一百名羽营所属,踏上了去往信城的远途;而秦夜大军,于商尚人马离开一个时辰左右,也开拔奔向耀州之地。
走走停停四天有余,除了中间与朱能率领之五万牧营大军汇合之外,再无其他出格事宜发生……直至到了驻扎耀州城外的那个晚上,平淡无奇之行军生活,才有了些许涟漪!因为在卯时正刻,秦夜和赵御,终于见到了他们日思夜想的恩师——应天。
应天其人,身高六尺有余、今年七十有一,整个人白发黑衣,极具仙风道骨之态;他经年累月访山问水,既不关心天下诸事,亦不与人交往过密。
如此这般,以至于不管是应天之兄弟子侄、还是好友亲信,尽皆鲜为外人知晓!关于其年轻时候之言行举止,更是无可考究……凡是与应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几乎都会被他身上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之超俗绝世气息所吸引,奈何其喜欢独来独往,不愿轻易和人接近,使得仰慕者往往只能可望不可及,空留无尽遗憾。
或许上天不想他一生之才华白白荒废,在应天六六高寿的时候,特让心如死灰之秦照、消极避世之赵御,和他萍水相逢于山野之中并结下了师徒情缘。
从此以后,应天传道授业、倾囊相教;秦照和赵御二人引锥刺股、学有所成!一年时光,三人白天切磋剑术、精益求精;晚上谈天论地、说古讽今,可谓亦师亦友。
及至秦照更名秦夜,意欲出山从军之刻,应天不仅没有任何阻拦,还让一心追随自己左右之赵御,入世帮助秦夜!
临别交待秦夜两人“多施仁义、少行杀戮”八个字后,即大笑着信步离开,从此便再无音讯……
“两个徒儿,别来无恙!”毫无架子,才一见面,不等秦夜和赵御行礼,应天即已主动开口。
“上次一别至今,师父您老人家上天入地、销声匿迹,可让徒儿好生惦念!”待赵御伺候应天落座,秦夜连忙呈上一盏热茶,动情地直抒胸臆。
“休得贫嘴,中玄紫呈危如累卵,你当知为师来意!”
随意而坐之应天,环顾一番秦夜帅帐之后,并未接过秦夜手中的热茶。
“师父,您老不知道,中玄宗政辰昏庸无道,我们师兄弟也是替天行道……”
不愿恩师生气、也不想秦夜独自受责,赵御赶紧插话打圆场。
“无伤林中死伤无数、全州城外白骨累累、月河之上尸横遍野……昭武昭兴、西平帝都、中玄耀州……这么多次大战不见师父现身,为何区区一处中玄紫呈,就值得您老人家亲临徒儿帅帐——兴师问罪?”秦夜将茶盏轻轻放置在应天旁边的桌子上,语气已然严肃起来。
“秦夜……”尽管赵御清楚自己这个师兄的脾气,但他实在不希望难得一见的师父,又像从前在山中那般,与秦夜争得面红耳赤。
“军令状一事,昨日便已传遍耀州、紫呈等地,欲以不足一万之伤亡,撼动驻守紫呈之十五万精锐,任你羽营所属天下无双,亦绝不可能办到!既然人力不可为,唯有借助天地之力,而天地之力,是不管对方是兵还是民的……一旦启动,秦夜,你想过后果吗?”
打断赵御,应天缓缓起身走到秦夜帅案面前,手指划过纤尘不染的桌面,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师父乃世间少有的超凡入圣之人,为何偏偏执着于厮?百姓是人,将士也是人,难道不该一视同仁?战乱之时,百姓亦可摇身一变,成为悍不畏死之将士;太平年代,将士也会放下刀枪剑戟,与民无异!孰好孰坏,师父自有定论。”
秦夜单膝跪地,拱手据理力争,丝毫没有让步之意。
“你天生帅才,又有那老东西传授剑法,本与为师没有什么师徒情分!奈何天意弄人,让你小子为奸佞所害,终以浑浑噩噩之状结缘于为师……罢了罢了,‘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说教不成,反被你小子这张利嘴讽刺,让那老东西知道,还不笑掉他大牙!还跪着干嘛,莫不是等着为师搀扶?”
应天摇着头转过身来,言辞充满了无奈。
“师父这话,让那前辈听到了,可不好!”秦夜起身,狡黠地笑了起来。
“听到又怎么样?为师怕他不成?教了几招狗屁剑法,连个名字都不敢留,整天招摇撞骗,什么东西!”应天不顾身份大骂,逼得秦夜和赵御死死咬着牙,就怕笑出声来,火上浇油。
“行了,该做不该做的,为师已经全部做了,剩下的,爱咋咋地,为师懒得再管!赵御,把你那些眼线、密探全部撤走,搞得为师像贼似的,成日东躲西藏!”应天言毕,负手便要离去。
“师父……”
秦夜和赵御齐齐单膝跪地,同声挽留。
“不要这个样子,此生有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当徒弟,为师死而无憾矣,哈哈哈!”
应天说完,不再犹豫,仰天大笑着走出了秦夜帅帐。
“师父来前,除了羽营所属老兵,其余附近之将士已被我全部撤离;为防万一,我这就跟上去做好护卫!”
赵御起身,刚要追随应天而去,即被秦夜拉住了。
“这么些年,师父既然可以避开蒹葭寻访,还怕应付不了那些个军中大老粗?生性如此,随他老人家去吧,有缘,自会再见!”
“茶都没喝一口……”赵御指着桌上的茶盏,叹了一口气。
“身为中玄紫呈之人,师父还能泰然对待你我,已属不易,岂能再勉强他老人家饮下这口热茶?”秦夜拍了拍赵御右肩,表情极其复杂地解释。
“难怪,从来不求人之师父,今夜不仅屈身来此,还低声下气地开了口!谁知,你这劣徒非但不讲一分情面,还趾高气扬地说了一堆大道理!哎,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有些人为了自己的丰功伟业,竟连‘尊师重道’也抛诸脑后了!”
“本王既是你师兄,又是你上将统帅,哪轮得到你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说三道四?站住,你干嘛去……”
趁秦夜不注意,赵御一边故意嘲讽,一边快速往帅帐出口靠近,待他反应过来,想抓已是来不及。
“滚一边去,老子见秦王,哪还需要尔等禀报?”
赵御前脚离开,秦夜接着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怒骂声,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招手示意明征准备酒肉。
“阿错,一年不到之光阴,你又壮实了好多!”
“老秦……末将参见秦王!”
秦夜看着庄重行礼的耀州将军、勇武侯——易错,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兄弟,也变得这般循规蹈矩了……
“你再这个样子,有多远滚多远!”负手转身,秦夜突然大骂。
“老秦……他……”
想起梅无一,高大威猛的易错百感交集,支支吾吾说不顺畅。
“关于梅无一,秦夜问心无愧!日后再见,本王不会手软!你我兄弟一场,秦某现在就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不想继续与我秦夜并肩征伐天下,饮了这杯酒,你我就此别过!否则,即刻亲率五千羽营所属,给为兄前去拿下天凤郡!”接过明征呈上来的烈酒,秦夜信手握在空中,头也不回。
“狗屁,本侯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提醒你小子,对于梅无一那种叛国求荣的狗东西,趁早杀了最好!见利忘义、贪慕虚荣,本侯怎么会把他视为兄弟?真是瞎了眼,呸,这酒好烈!”
毫不客气反驳一通,易错一把抢过秦夜手中酒杯,大口喝了下去,不成想却被辣得满脸通红。
“既然早有此意,为何刚才像被哪个女子骂了一般,满脸委屈?”懒得去管易错,秦夜坐回应天之前落坐的椅子,端起那盏已然冷去的茶水,缓缓喝了起来。
“天下谁人不知,你秦大王爷才是最怕家中女眷的那一人,亏你有脸说本侯!”撕下一块鹿肉扔给一旁的明征,易错伸出油腻的手指,朝着秦夜挖苦起来。
“混账,吃饱喝足赶紧滚,少来烦本王!拿不下天凤郡,看本王不割了你的鸭舌!”秦夜瞥了一眼暗自发笑的明征,立即假意威胁。
“放心,知道你秦大王爷的军令状!”满嘴鹿肉的易错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酒,样子十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