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容和,曾经的一面之缘,留下了往后的诸多因果。
就连姬玉轩自己都在想,他和谢晏辞之间的种种,归根到底,究竟该怪在谁的头上。
“兄长可还记得颐华门兵变?”
姬玉轩扶着轮椅坐了下来,薄衾遮住双腿,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姬子瑜点头:“当然记得。”
父皇母后故去的早,皇位留给他时,他只有九岁,彼时临昭的大权根本不在他手中,而是在三个辅政大臣那里。
等他大了些,便开始一点一点的收拢皇权,但辅政大臣居于高位多时,怎会甘心放权?刚开始他们还只是政见不合,到了最后,那些大臣干脆撕破脸来,押着庶皇子,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号,要把自己赶下皇位!
两万镇北军,再加上这些大臣豢养的私兵,直接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羽林卫死守城门,但终究抵不过人多势众,叛军兵临池下,最先攻破的便是颐华门。
他还记得,那年姬玉轩拿着星宿令杀进来之后,整个皇城都是血腥味,辅政大臣当场毙命,死在了金銮殿上。
而一切平息之后,史官拿着毛笔前来请辞,扬言自己不知该如何将此事记载入册。
他跟着史官去了颐华门,那里最先被攻破,也交战最为惨烈。
城门宫墙都染着血,青砖石路流血漂橹,真真正正的尸横遍野!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龙椅之下的皑皑白骨,也终生难忘颐华门处的鲜血遍布。
神思回转,姬子瑜忽的轻叹一声,开口道:“终究是我大意了,颐华门兵变解决了辅政大臣,但却让姬燕礼混迹了过去,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受此戕害?”
姬玉轩笑了笑,眼中冷意却不比姬子瑜的少。
那时他拿着星宿令去救驾,姬燕礼察觉局势不对,立马改叛变为勤王,最后不仅没入内狱,竟还得了一番褒奖。
“兄长不必自责,是那姬燕礼太过狡诈。”
但是兄长有一点说对了,若非如此,他的确不会在西楚经此一遭。
“我本以为,是颐华门兵变时,姬燕礼知道了我拿着星宿令,因而看我不惯,想对我除之后快,但我后来发现并不是的。”
姬玉轩垂眸,想着当年的情状,将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对兄长叙述。
“他布了一盘大棋,知道有海罚在,他便永远都动不了你的帝位,便想先将我取而代之,然后以我的名义重现颐华门兵变,再将一切都归咎在你我身上,让天下人都相信,你我兄弟二人生性残忍,嗜杀成性。”
“等我们名声烂透了,他便能拿着星宿令,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顺理成章的当上皇帝。”
姬燕礼要取代他,就得找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来,但天地之大,找这样一个人来是何其渺茫?
姬燕礼找不到,便只能找个同他六七分神似的。
而所找的这个人,便是容和。
姬燕礼身边有一人,名唤卜转,这人身负一术,名曰削骨。
——磨骨削肉,腔口除肌,革人骨相,易人皮囊。
容和便被逼着削了骨,然后囚禁在燕王府的密室内,每日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连穿衣束发,吃食饮茶,都得跟他一模一样。
若是姬燕礼不败,那么今日的临昭皇帝便是他姬燕礼,而九王爷姬玉轩的样貌下,便是容和。
但这人终究是棋差一招,没能如愿。
“颐华门兵变之后,姬燕礼太安静了,这不是他的性子,我心中存疑,便派人去燕王府查探了一番,我的人目睹了他从密室出来,但也因此被灭了口。”
“他怀疑事情会有所败露,便要将容和转移地方,但是太晚了,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他,更何况有个下属直接死在了他手中?那晚我便在燕王府引了把火,容和是留下了,可姬燕礼却还是逃了。”
姬玉轩说着,神思便回到了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容和的时候。
姬燕礼逃走了,燕王府也成了一片废墟,他在残垣断壁之中找到了密室入口,打开之后,便见着了一个巨大的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姬玉轩顿时一惊,讶异于这人的样貌,也惊诧这人的状态。
鲜血布满全身,背脊之上的鞭痕深可见骨,明显是受尽了酷刑。
还没等他说什么,这人先开了口。
“你……”
容和趴在笼子里,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人。
他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脑中只留下了一句话。
——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眼前人逆着光站立在自己跟前,即便脚下踩的是一片废墟,却仍旧出尘清贵,令人艳羡。
“我……”
他趴在笼子里,不由自主的朝姬玉轩伸出一只手。
原来,自己一直效仿的人,是这般模样。
他怎么学得会?眼前人骨子里的气度是生来便具有的,他学不会的……
姬玉轩命人打开了笼子,接住了对方的那只手。
指尖在他的脉搏上轻轻一搭,便清楚这人活不了多久。
“把他送走吧。”他对着自己的下属吩咐。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即便是医者仁心,即便这人也是受害者,可他并不打算帮他治病。
这人是姬燕礼密室里的人,又与他这般肖像,定然是用来对付他的了,他怎会施以援手?
没直接杀了都不错了。
可这人却拉住了他的衣袖,问道:“他……他呢?”
那个一直关着自己,逼自己吃桂花糕、穿玄色衣袍的人呢?
那个只要心情不爽,便会来对他动辄打骂的人呢?
姬玉轩领会到了他话中之意,说道:“在牢狱里,你要去看吗?”
“不,不……”这人不停的摇头,嘴上甚至带着笑,那笑容是一种疲惫,更是一种解脱。
姬玉轩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抬脚刚要离开,却又被叫住了身形。
“我,我可以问一下……我的家人吗?”
身后之人声音细若蚊蝇,可姬玉轩还是听到了。
他转过头来,薄唇抿了抿:“我不认识你,更不知晓你的家人,但是依照着把你囚禁在此的那人的性子,你的家人多半难以幸免。”
他言尽于此,没在乎那人黯淡的眼神,只招了招手,让人把他送走。
……
姬玉轩闭了闭眼睛,这是他脑中唯有的关于容和的一切,只能说天意弄人,因果循环。
姬燕礼逼着容和做他的替身,他便也被谢晏辞欺瞒诓骗,留下一身的伤。
他为了还恩挑了沈文耀的手筋脚筋,如今他也坐上了轮椅,走不动路了……
“咳咳……”
可姬玉轩有一点想不通,若这些都是天意,可他在这之中,究竟做错了什么?
——
怎么觉得这章写的乱哄哄的?(双眼冒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