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药王揣着手,嘴里嚼着姬子瑜留下的糖豆,踱着步子去了自己徒弟房里。
内室的灯尽数熄了,唯余偏房里还有亮光,那里是浴房,姬玉轩还在洗漱。
药王推门直接进去了,看着云雾缭绕中的浴桶,啧笑一声。
“不是担心这个药味儿冲,熙熙会闻不惯吗?今日怎的肯用了?”药王问道。
浴桶之中,姬玉轩胸腔以下尽数埋进了药汤里,鬓发打湿了半数,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药王走近了些,姬玉轩眉头一皱,颇为嫌弃道:“师父怎么又吃那个糖?”
上次兄长拿来逗熙熙的榴莲酥糖,他和熙熙都吃不惯,却没想到入了师父的眼,现在三天两头的都会吃上一颗,没了还会找兄长再续。
跟上瘾了一样。
药王胡子一捻,神情颇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想带过这个话茬:“先说把我喊来作何?大半夜的不陪着娃娃睡觉,怎的泡起药浴来了?”
水珠打湿了睫毛,姬玉轩睁开眼来,一瞬间有些雾蒙蒙的。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等视线清了些,才摸着自己的腿,对着药王道:“师父,我腿没知觉了。”
药王兀自找了个椅子来,靠着边儿一坐,说道:“莫急,你躺了这么久,双腿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很正常,再等一段时间,肯定能好的。”
药王当他是心切,原先天之骄子般的一个人,忽的只能坐着轮椅过活,心里定是不甘的。
可姬玉轩却摇了摇头:“不是。”
“之前我虽站不起来,但能感知到它们还在,有时膝盖还会疼的厉害,可今天晚上,我一点感觉都没了。”
即使是现在,他手上明明掐着块儿腿上的皮肉,但硬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药王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今早不还好好的吗?”
姬玉轩松了手,终于肯放过自己腿上的那块儿肉了,他摸了摸,低声道:“逞了个强,摔了一跤。”
晚间熙熙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怕孩子睡不好,便要将他放到榻上去。
桌案离床榻很近,他估摸了一番,能走过去,只要扶着墙,走慢些,没事的。
可他刚把孩子放下,胸口便绞痛起来,腿上一软,就这么摔了。
站起身的时候还没事的,他自己站起来的,还又回到了桌案边,把木鸢的关巧之处琢磨完了。
但再等他倾着身子去挂毛笔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就使不上劲了,像是不存在了一般。
“师父……”
姬玉轩红着眼睛,很小声的问了句:“我还能好吗?”
他真的怕了,他不怕死,但怕自己要一直靠着轮椅才能活下去。
若是这般,他倒不如,倒不如——
直接走个干净……
……
内室。
药王裹着满身的水汽出来,走到榻前,想要看一看小家伙。
褥子里,熙熙埋首睡得酣甜,手里抓着个姬玉轩的外裳,很是贪恋上面的气息。
药王怕他闷得慌,把褥子往下放了放,露出了红彤彤的小嘴儿来。
看着这孩子,药王心里慈爱,可更多是难受,难受的心里发酸。
他俯下身,顺着小家伙的脊背拍了拍,轻声道:“你那父亲,只对你爹爹做了一件善事,就是给了他一个你……”
*
西楚,皇宫大内。
承乾宫中,皇贵妃听着下人的禀报,后牙槽都要咬碎了去。
“还有没有天理了?那药王谷是在临昭,太子还当那是他的地儿不成?五皇子怎么就不能去了?!”
不等皇贵妃说话,身边的嬷嬷先是开了口,一整个厉声质问。
皇贵妃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桃红色的口脂都蹭掉了不少。
啪——
茶盏磕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皇贵妃压了好大一会儿的火气,等心绪平静了些才道:“太子还说了什么?”
来禀报的人想了想,确实漏了一句,便回道:“太子身边的那个沉风,走的时候还对殿下说,让他好自为之。”
皇贵妃闭了闭眼,挥挥手,让人下去。
嬷嬷见此,不悦的皱起眉来,她是相府派来的,自打成王殿下被太子灌了药,右相便颇为生气,将她送进了宫。
右相一直说贵妃妇人之仁,原先她还不甚赞同,可现下看来,可不就是妇人之仁吗?
太子都欺负到头上了,还不知道反击,难不成要等他当了皇帝再动手吗?
待禀报那人走后,嬷嬷便问道:“太子着实猖狂,娘娘难道就这么任他去了?”
“怎么可能?”皇贵妃反问道。
她眉眼挑的很高,面颊消瘦,跟两年前还是玉贵妃的时候大相径庭。
“谢晏辞给我儿的,有朝一日本宫都会还回去,只是现下还不是时机罢了。”
“贵妃可有良策?”嬷嬷直言道。
方才禀报之人来的时候,皇贵妃便把下人都遣散了出去,如今这偌大的宫殿就他二人,都是为着成王殿下着想,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皇贵妃瞥了她一眼,思量片刻,才道:“哥哥最近可有得到什么消息?”
“娘娘具体是指什么?”
皇贵妃挑眉,隐约带了些恼意。
嬷嬷却笑了起来:“右相同娘娘永远是一条心,娘娘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皇贵妃舒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顺,耐着性子道:“药王谷。药王同他那徒弟,当真能治我儿的病?”
嬷嬷摇了摇头:“说不好,但是娘娘可以试一试,就用你养的那些小东西,说不定药王谷的人就听话了呢。”
此话一落,方才还端着的皇贵妃,面色瞬间崩解开来,冷声道:“你在说什么?”
“娘娘不必惊讶。”嬷嬷道,“右相知晓你在养蛊,也知晓你是想用来对付太子殿下,但是这个,对太子无用。”
皇贵妃直接站起了身,对上嬷嬷的眼睛:“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教你养蛊的人没告诉你,这东西的解药便是西楚帝王的心头血,谢晏辞算半个皇帝,他的血,也有用。”
嬷嬷说完,皇贵妃怔愣了一瞬,随即便笑了出来。
“荒唐!蛊虫而已,如何能同西楚帝王牵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