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驶出三里多远，在一分出支流的岔口停了下去，老船夫指着岔道口附近一面积不大，长满密密麻麻绿色浮萍的三角地带，道：“大人，就是这里。”
颜少卿回头看了眼他们刚刚行驶过的河，这里的河面干干净净，可为何旁边的三角地带水面上布满了浮萍？
他问出心中的疑问，老船夫解惑道：“回大人，咱们刚刚走的这段河，是活水，有水草，但鲜少有浮萍。可这三角洲，这里是死水，附近的居民又喜欢往里扔秽物，水脏得很，浮萍就爱长在这种地方。”
颜少卿这下明白了，点了点头，看向余春。
余春会意，同他叫来的十几个划水好手脱了衣衫，跳入浮萍中，开始打捞。
经过一番摸索，确实打捞到了尸体，什么狗狗猫猫的尸骨，还有几具婴儿尸骨，就是没有林氏的尸体。
看着那几具已成白骨的婴儿尸体，辛槐脸色十分不好，老船夫连忙解释道：“大人，这种事情也没法子，如今日子不好过，生了女娃子，家中养不好，就只能……”
其实，辛槐是知道这些情况的。
许多重男轻女的家庭，生了女婴，不是溺死，就是扔掉。
扔路边，扔水里……
反正，是很残忍的事。
可这种事，是社会问题，是思想观念问题，他就算是衙门里的捕头，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将三角洲摸了好几遍，最后，仍然未找到林氏的尸体。
一处没打捞到林氏，颜少卿也不气馁，换个地方再打捞。
就这么连换了三个地方，终于打捞到一具成年女人的尸体。
尸体较长，光着，身上满是瘀斑，脖子上有一圈黑色的印记，身上绑着大石头，沉在河底，若不是有人打捞，只怕这一辈子都会留在河底。
这时太阳已下山，夕阳也已西沉，辛槐接过许河递来的火把，盯着摊在岸边的女尸看着。
虽然泡得发胀，肿得厉害，但仍然能看出和画像中林氏相像。
何况，这高个子，应该就是林氏没错了。
负责打捞的那些人，挤在一旁，看着女尸，小声议论着。
其中一人道：“既然都沉河底了，为何要脱光了沉？这女人也太可怜了……”
辛槐轻叹一口气，接过他的话头：“应该是担心尸体有一天会被人发现，衣衫会被人认出来。又或者，从林氏家里带出来时，就是光着的。”
颜少卿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真永看一眼林氏的尸体，又看向辛槐。
他倒不会觉得自己之前杠辛槐有什么不对。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但他心中对辛槐还是佩服的。
最后的结果证明，辛槐的猜测都是对的。
但他佩服归佩服，仍要问道：“那被子去哪里了？”
辛槐直起腰，扫了眼附近：“要么扔在这附近了，要么带回去烧掉了。”
反正不可能带回去继续盖。
裹过尸体的被子，谁这么心大，还敢继续用？
颜少卿喊来张三，吩咐道：“去附近打听打听，有没有人看到，或是捡到枚红色缎料被子。再打听打听，前日晚上到昨日天亮前有没有人看到抛尸的人。撑乌篷船，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
张三领命，带着一大群白役办事去了。
颜少卿几个则带着林氏的尸体回衙门。
乌篷船经过一家酒楼时，闻到里头散发出来的酒香肉香，颜少卿招了招手，立马就有护卫帮他们买了一堆的吃食。
船舱里停放着一具泡了几天的女尸，船头三位大爷竟然百无禁忌，坐着吃吃喝喝，在船尾和许河一起撑船的老船夫是叹为观止。
这三位大人怎么吃得下啊？
许河眼角抽了抽。
这有什么吃不下的？
辛捕头和他家公子什么尸体没见过？
此刻天已全黑，忙活了一日，肚子自然饿了，饿了自然要吃饭的。
船头三人，席地而坐，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酒楼买的酒菜，自然不会太差。
至少在辛槐看来，不会太差。
至于入不入得了颜大人真大公子的眼，那就跟他没关系了。
最好入不了这两位贵公子的眼，全剩下来，那今儿跟着外出打捞尸体的人就有口福了。
贵公子真永确实看不上这些酒菜，只浅浅尝了一口酒，就放下了杯子，看着河沿岸灯火通明的酒楼青楼赌坊，看着倒映在水面上一个个红色灯笼的影子，最后，对着夜空突然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月亮，但这景色其实还不错。”
灯笼，水面划过的乌篷船，春风拂面，三人对坐喝酒，说实话，还是有点情调的。
至少，在京城想找这么一处河景就难。
京城虽繁华，虽热闹，但没有这么漂亮干净的河。
真永又看向船舱，心中惋惜。
若是没有这具尸体就更美妙了。
又看向对面坐姿如钟，冷着一张俊脸，慢慢喝着酒的颜少卿，他心中翻了个白眼。
若是没有这厮就更好了。
又看向正抱着一个肘子在啃的辛槐。
虽然吃相不好，但辛捕头是真可爱。
人就是这样，一白遮百丑，辛捕头长得这般好，吃相不好无伤大雅。
何况，辛捕头多才多艺，聪慧过人，性子也好，跟这样的人相处，得劲！
不像颜少卿这厮，整日板着张臭脸，像谁欠了他十几万两银子似的。
看着就讨厌。
尤其一想到，正是因为颜少卿这厮，他不得不留在松山这穷乡僻壤之地，他就越发觉得这厮更讨厌了。
只是可惜，真永丰富的心理活动无人知晓，他夸赞河景的话也无人附和。
颜少卿此刻心情不错，青云观的案子虽然还没有线索，但周主薄案子有了大进展。
他端着酒杯对着辛槐举了举：“你待会儿还要解剖，就不敬你酒了，但今日这事儿，你做得很好。”
辛槐咽下嘴里的肘子，笑了笑：“多谢大人。”
这肘子，论口感，其实比不了现代世界的肘子。
但胜在是土猪肉，口感好，就算只是水煮，味道也差不到哪儿去。
还是跟着颜少卿混好啊！
累了有马车坐，饿了有酒楼的饭菜吃，身体虚了，还有补品可吃，案子破了还有奖金可拿。
他感觉，这世上应该没有比颜少卿更好的Bos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