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啊,毁了毁了!”
喜凤惊叫着,想要过来扶,奈何自己也大着肚子,蹲不下去,急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你先忍忍,我去叫人帮忙。”
说完抱着肚子,快步走去巷子里,挨家挨户喊人过来帮忙。
很快左邻右舍来了四五个妇女,把秀兰抬到北屋床上。
喜凤紧紧跟着,不时出言叮嘱:“慢点,慢点,羊水破了,得赶紧去叫医生。”
有个妇女立刻跑着去找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林大夫。
过了十几分钟,林大夫背着药箱来到。
秀兰正在叫痛,林大夫一边安慰,一边检查,喜凤在旁边说了秀兰摔跤的细节。
检查完过后,林大夫说:“别怕啊,不是摔的,是要生了,大伙儿帮我打个下手。”
随后在林大夫的安排下,妇女们便忙碌起来,有的准备水盆、热水,有的找来毛巾,毯子,剪子,还有人去找王大海回来,另有人去通知王大海的母亲和嫂子。
十多年来,村里的产妇都是林大夫负责接生,对此大伙儿都很放心。
林大夫忙碌半天,老大出生了,紧接着就是王耀。
过程中,王耀只感觉从头到脚好像碎掉了,皮肉被疯狂撕扯,疼得要死要活,仿佛千刀万剐,他想吼,想叫,想骂人,奈何肺还没打开,哭不能哭,喊不能喊。
好在时间不长,他就出生了。
林大夫见他脐带绕颈三圈,嘀咕一声:“老天爷啊!”说着麻利地剪断脐带,又把他的口鼻清理了清理,接着拍拍他的臀背。
第一口空气入肺,好像吸进来无数钢针,疼得王耀生不如死。
“真他妈刺激!”
王耀暗骂一句,忍受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听见哭声,大伙儿个个欢喜。
只有林大夫却一脸凝重地说:“老二哭得真响,这老大怎么不哭呢?”
她想尽一切办法,提着老大的腿整个倒过来,拍打屁股,口中念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咒语,一通操作下来全无用处,只能把孩子放回床上,眉头紧锁。
王大海母亲和二嫂莲花早就来了,也在屋里。
王母见林大夫没招儿,一时间心急如焚:“哎呦,老天爷,哎呦,这可咋整啊?”
莲花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着林大夫,有些忌惮地说:“这可不兆啊,前年向阳家的儿子就是生下来不哭,当天人就没了。”
王耀听见这话,止了哭声。
回想刚才踢的那一脚,他内心忐忑起来:“该不会把哥哥踢坏了吧?不应该啊,我挨了哥哥那么多脚也没事,怎么哥哥挨了我一脚就不行了。”
这时林大夫擦擦头上的汗,想了想说:“俺娘家村儿里有个老郎中能治这个,要不就请来试试。”
王大海早就被人从田里喊了回来,正守在外面。
林大夫出屋来,跟王大海把老大不哭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最后补充道:“咱先说好,我也是没招儿了,才想起这人,他以前救回来几个,也有没救回来的,不知道到底行不行,或者送医院,你来定。”
村里人还和老辈子一样,生老病死都很少进医院,家里也没啥钱,况且大前年田向阳的儿子送去了医院,也没救回来。
王大海当机立断:“我去找郎中。”
说罢骑着二八大杠,花了半个多小时,风驰电掣地赶到林大夫的娘家村子,找到那个老郎中,带着哭腔说:“大夫,我儿子生下来不哭,麻烦您给看看吧!”
老郎中听说是婴儿不哭的毛病,不敢怠慢,连忙说:“走,赶紧去。”
说罢收拾药箱,撇下其他病人,坐着王大海的自行车出发了。
到了以后,孩子不敢抱出来,妇女们撑起一块布当帘子,遮住秀兰,让老郎中在进屋给孩子看病。
老郎中检查了一下老大的口鼻脸色,让王大海点上一支蜡烛,随后拿出细长的银针放在蜡烛上烧了几个来回,就开始挨个扎老大的手指肚中心,扎到第七个的时候,老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老郎中随即收了针说:“行了。”
在场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王大海千恩万谢,付了诊金,把老郎中送了回去。
当天无事。
第二天早上,王耀忽然被一声凄厉惨叫惊醒,接着就听见秀兰号啕大哭的声音。
王大海也被惊醒,忙问:“咋了咋了?”
秀兰抱着老大喊道:“孩子没了,呜呜呜!”
王大海傻眼,试了试老大的呼吸脉搏,没有一丝反应,只感觉到孩子的整个身体都凉了。
老大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夭折了。
对于这个噩耗,夫妇俩有点难以接受,尤其是秀兰,哭的撕心裂肺。
王耀听着秀兰的哭声,内心五味杂陈。
不管是不是他踢出那一脚的错,总之他的哥哥死了。
他本来应该有一个哥哥的,前世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有哥哥会是什么感觉,这一世他见到了自己的亲哥哥,却不到一天就失去了。
命运还真是爱开玩笑。
是不是知道他想要人生波折,头一天就给他送了这个大礼,然而这个情况跟前世其实一样,难道他前世本就坎坷,只是他太迟钝了?
很快秀兰的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都是你,都是你,你个王八操的,找的什么江湖郎中,把我孩子治死了,你二嫂还在那咒我孩子,还有喜凤,那个黑心鬼,她逞什么能,害我摔了,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秀兰对王大海大喊大叫,渐渐变成疯狂怒吼。
王大海一声不吭,低头垂泪。
邻居们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得知老大没了,都出言安慰说:“节哀顺变,好歹还有老二,好好照看要紧。”
秀兰听了,才想起王耀,一把将王耀也抱在怀里,口中还在哭喊:“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王耀看着近在眼前的哥哥,紧紧闭着眼睛,皮肤皱巴巴的,脸色青紫,看不出安详还是紧张。
“他应该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吧!”
王耀如此想。
这时候喜凤挺着肚子走了进来,不敢往跟前去,只扶着门说:“秀兰,想开点啊,有啥事大伙儿都在。”
秀兰听了这话,一脸怨毒地说:“我不用你们,都走,都走!”
一个妇女忙给喜凤使眼色,让她先走。
喜凤欲言又止,最后悻悻地离开了。
妇女们继续好言安慰。
伤心过后,秀兰和王大海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第二天就要把老大埋了。
秀兰没出月子,也没办法亲自去送,只能让王大海烧了热水,盛入盆中,放在床上,她亲手给老大擦洗一遍身体,穿上之前备好给孩子穿的衣帽鞋袜,又让王大海取出家里的两块新布,白的裹在里面,黑的裹在外面。
做完这些,她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王大海,嘱咐道:“给孩子多烧点纸钱。”
王大海应了一声,抱着老大出屋,带上一把烧纸,扛起铁锹出门了。
出了巷子拐到街上,温占明正蹲在墙根石头上抽烟,身前地上散落许多烟头。
王大海没打招呼。
温占明起身上前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王大海不言语,只顾往前走。
温占明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紧紧跟在后面。
到了坟地,青草野花兀自生长,虫鸣鸟叫稀稀落落,一片清幽祥和的气氛。
王大海选好地方,挖了个深坑,把孩子放进去埋土填平,堆出个小坟头,又到南边干枯河沟边,从一棵柳树上折下一截柳枝,插在坟堆上。
点上烧纸,王大海跪下说:“孩子啊,爹对不住你。”
说完磕了三个头。
等烧纸烧完,王大海起身,舍不得走,就拄着铁锹站在那里发呆。
温占明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滑着一根火柴,给他点上,又给自己点上。
抽了两口烟,温占明说:“孩子没了你们难受,我们也难受,秀兰又怪喜凤,喜凤大着肚子,饭也吃不下…”
“占明,别说了,孩子出生那天,林大夫说不是摔跤的事,秀兰就是心里难受,找个由头撒撒毒气,过段日子就没事了,要怪也该怪我…”
“谁也不怪,都是命。”
“是啊,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