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方政府的倡导之下,省、市、县,从上到下刮起了农民创业致富的风潮。
村里的乡亲们致富路线大致有六条:
1,大棚蔬菜种植。
2,养殖。
3,运输。
4,板材厂打工。
5,收木头。
6,去外地打工。
华北平原的农民,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舍不得田地,舍不得家人,或者仅仅是对远方的畏惧,总之外出打工的不多,跑运输的是为数不多出去见过世面的人。
板材厂养活了一大批人,除了用工多,还有相关的产业,比如收木头,五六个人合伙,开着三马拖拉机在各个地方伐木、收木头,然后送到板材厂称重卖钱,平均一年下来,跟在板材厂打工也差不多,还有周边的饭馆生意红火,跑运输的也不缺活。
温占明按王耀说的,去了板材厂打工。
一个人有了目标,干什么都带劲。
他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西三十里地,到了那片工厂区,选了最大的一家板材厂,在车间做排板的工作。
干了半年,他觉得这大厂不合适,首先他自己一直在车间,对别的业务无法了解,其次他以后开厂子,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规模。
于是他辞职,去了一家小点的厂子。
他能说会道,又任劳任怨,干过各个工种,还考了驾照,偶尔给老板开车跑腿。
不到一年,就摸了个门清。
就在他准备辞职之前,有天在厂里锯木板 ,他跟隔壁女工说笑话,一不小心,把手指锯断一根。
老板亲自把他送去医院,最后手指接上了,但是没有以前利索。
在医院养了几天,温占明就主动出院回家了,又是老板亲自送回去。
到了家里,老板掏出两千块钱给他说:“占明啊,这干活谁也不想出事,我也不说是你自己不小心,你也别嫌我小气,这两千块钱你拿着,买点好东西补补,等你伤好了,回厂里,我给你找个轻巧点的活。”
温占明说:“老板,是我大意了,跟厂里没关系,这钱我不能要,至于说伤好了以后,我不打算回厂里干了。”
“咋了,你嫌少?还是我哪里对不住你?”
“不是,我想自己弄个小厂。”
老板听了,这才明白温占明的志向,又挽留了几句,见他执意要自己创业,就给跟他聊了一个下午,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甚至还表示:“你要真干起来,啥都好说,我厂里的机器正好要换几台,旧的下来我也不说卖了,你先用着,等你挣钱了再给我,销路我也帮你找,咱们共事一场,能帮忙的我指定帮忙!”
“好,好,谢谢老板!”
机器和销路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温占明伤还没好,就重新找了一次王大海和王志民,要拉他们一起入伙。
二人还是委婉拒绝。
温占明也不强求,他找到温永良,二人一拍即合,在西边公路边上,租了乡亲们的地,用木板围合,搭了几个棚子,盖了两间房。
等那边设备下来,他们在村里招了十几个工人,又跟收木头的打了招呼,这板材厂就这么开了起来。
在远近大大小小板材厂打工的村民不少,像温占明这样,干两年自己开厂子的也有,不过毕竟是少数。
除了板材厂的营生,村里最流行的就是搞大棚种植和养殖。
菜地被大部队统一收了回去,又租给村民们建大棚,种植反季蔬菜。
田向东选择了弄大棚。
田磊就过上了前世王耀的生活,周末寒暑假,都在帮父母料理大棚,拔草除虫,还要负责往里运大粪施肥。
夏天在大棚里干活犹如洗桑拿,冬天一早一晚要卷起草帘,放下草帘。
还要防着有人偷菜,或有人扔石头搞破坏,田向东天天住在大棚里的土坯屋子里。
田磊大多在家照顾妹妹,有时候会跟田向东一起住在大棚里,看着星空银河,听着蝉鸣虫叫,有惬意也有孤独。
到了收获的时候,有货车过来收菜,田磊和妹妹,帮着父母摘菜,装车,收钱,很累,心里却很有成就感。
货车走的时候,他们站在路边目送,望着车轮卷起的烟尘,田磊心中生出一丝失落。
田磊看着不远处乡亲们养的老黄牛,被拴在一个木桩上面,感叹自己就像那个老黄牛一样。
英子这时候就会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好了。”
说完他们继续回大棚里干活。
人总是向往远方和羡慕别人。
就像杨国信,他和温永顺一起贷款买了货车跑运输,开始只在本地跑,后来为了多赚钱,也往外地跑,再后来,一出去就是几个月。
赚钱虽然不少,可照顾不到家里,心里总有亏欠。
妻子梁翠云是老师,所以他们只有杨飞一个孩子。
对杨飞来说,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是老师,他受到的管教更加严格。
每次父亲回来给他讲述外面的世界,他总是十分憧憬。
有年暑假,他执意要跟着父亲出车。
梁翠云死活不同意。
最后杨国信说:“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农村,让他提前长长见识也好,省得他不知道啥叫苦,也不知道啥叫甜。”
梁翠云这才同意。
杨国信照例从车座底下取出他的那把砍刀,用磨刀石磨得锋利,重新放进座位下面。
那次正好是温占明的厂子要出货,就雇了杨国信的车,装了满满一车板材往山西去。
杨国信和温永顺坐在前面,杨飞坐在后面。
横穿太行山时,路过一个村子,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蹲在路边,见车过来,立刻站在路中间。
杨国信刹车,领头的孩子过来。
杨国信摇下车窗,旁边温永顺早就取出两包蓝钻香烟,递到杨国信手里。
杨国信从车窗递了出去。
那孩子接了香烟,拆开点上一根说:“俺这么多人,就两盒不够。”
杨国信又取出十块钱递了出去说:“刚从家出来,担待担待,等我送货回来,给你多弄几盒。”
那孩子说:“谁还记得下回谁是谁。”
一边发着牢骚,那孩子一边招呼其他孩子让开道路。
杨国信踩油门走了。
杨飞问:“为啥给他烟,给他钱?”
杨国信说:“从他们村过,不是白过的。”
杨飞说:“这不是土匪么,咱们不是有砍刀?”
温永顺说:“砍刀是用来防偷油贼和抢车的,他们都孩子,就要点零花钱,不值当跟他们置气。”
杨飞虽然不高兴,不过也表示理解。
好在后面路过几个村子,没有再出过这种事。
到了山西境内,路过一个下坡,忽然一只狗窜了出来,山路狭窄,避无可避,杨国信踩了刹车,还是把狗轧死了。
这时候路边出来两个人,把杨国信喊了下来,问他咋开的车,怎么把狗轧死了。
杨国信和温永顺下车,和那两个人理论了半天,最后还是赔了五十块钱。
这样的事,路上还碰见几次,更多的是碰见热心肠的老乡,果园的大爷给塞了几个苹果,停下来问老乡家讨口水喝,老乡还留他们吃饭。
他们到山西送货,又接了货送到北京,又送货到天津,接着绕道山东,回到了家里。
两个月时间,杨飞见了大好河山,见过千奇百怪的人和事,他的内心受到不小的冲击,回到家以后,他和小伙伴们不停地讲了外面的世界,从东到西,从平原到高原,从乡村到城市。
开始小伙伴们听得新鲜,一个个围在他的身边,仿佛听着神奇的冒险。
后来听腻了,杨飞也就不讲了。
不过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因经历而开始变得博大而成熟。
如果说哪个孩子比杨飞的见识还多,那只有王耀了,毕竟他有过前世,去过更多的地方,有过更多的经历。
王大海和秀兰,在养猪和养鸡之间,考虑到成本问题,最后选择了养鸡。
他们把影壁墙后面的空地改成了房子,把厕所圈了进去。
采购了鸡笼,层层叠叠堆上房顶。
用轻薄的泡桐木板做了食槽,每个笼子上挂一个小盆供鸡饮水。
第一年,养了五百只,效益不错。
第二年把西屋空出来,也作鸡房,规模扩大到一千只。
养了鸡,就有人上门收鸡蛋,或者自己开三马去送,有时候也自己出去卖。
王耀从此失去了快乐,放学后先帮秀兰喂鸡,鸡的食槽每天都要刷,冬天有火炉,夏天有电扇,白天通风,夜里点灯。
最重要的一点,鸡不能受到惊吓,否则就不下蛋。
每一茬鸡苗长大,下的第一波鸡蛋,秀兰都会煮好几个,让王耀和王亮吃,说这鸡蛋最好了。
家里很少吃肉,鸡蛋和豆腐是孩子们最优质的蛋白摄入来源,这也养成他们多年以来的饮食习惯。
每次去鸡笼捡鸡蛋,破口的,不好的,秀兰都会单独挑出来,留着吃。
也因为如此,王耀和王亮才有幸能多吃几回鸡蛋,看着弟弟瘦弱的身躯,王耀时不时地有意磕坏几个鸡蛋,放进那个放破次品蛋的筐里,他只能用这个方法,让秀兰被动地给他们增加营养。
在这场全民致富的浪潮中,孩子们承担了更多的义务。
帮家里料理大棚,帮家里喂猪喂鸡,节假日在板材厂里帮忙打工,父母都去上班的话,就只能在家里做饭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
其中唯一没有什么变化的就是王涛的。
王志民把西边那间往北边街上开了门洞,架上过木,装了门,里面置办柜台货架,摆满烟酒零食什么的。
王涛是独生子,在他年幼的阶段,王志民夫妇心态很好,很少对王涛生气,更不会无端打骂。
他们做生意也不怎么讲究,货品有些杂乱,屋里光线也有些暗,平时就在北屋看电视,有人去买东西,还得喊他们。
王涛更是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桂芬常开玩笑,开个小卖部,挣的钱都让王涛吃了。
王涛很是大方,时不时地拿零食发给小伙伴们。
前世,王涛家的小卖部开了几年,最后还是开不下去了,王志民做起收木头的工作,桂芬去了板材厂打工。
想到这些,王耀对王涛开玩笑说:“你家的小卖部恐怕要被你给吃垮了。”
王涛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说了么,我以后会发财,吃这么点零食算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