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境玄看着沈言给躺在床榻昏迷的苏沅卿包扎伤口,心里顿感不悦,他从未见过先生这么在意一个人!
心里暗骂苏沅卿真是个红颜祸水,连先生都被她外表给蛊惑了!
沈言转头看向慵懒坐在椅子上的秦境玄,怒喊一声:“殿下!”
秦境玄难得看到云淡风轻的先生一脸怒意,他好奇问:“先生,您怎么了?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您为何看着公主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而不阻止?”
“先生这是在责怪我?”秦境玄不明白,“先生,您为何总是这样维护她?她是给您吃了什么迷药吗?!”
“轩辕硕!”沈言对他冷漠无情的态度很是愤怒!
“她和沁儿一样,都是这乱世之中,受了很多苦楚的女子!”
秦境玄怔愣了,先生还是第一次对他发脾气,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她不是姑姑!姑姑就是被她那昏聩无德的父亲害死的!”
秦境玄亦是愤怒朝沈言大吼!
沈言怕吵醒沉睡的苏沅卿,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如此维护公主吗?好,我告诉你!”
他顿了顿,眸光落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上,回忆着往事说:“公主救过我。”
秦境玄闻言有些惊讶,苏沅卿何时救的先生,他为何不知?暗探又为何不报?
沈言转而盯着秦境玄,冷然笑说:“殿下,你不知道吧!在我来大商的第二年,沈家就被满门抄斩,而我……因姓沈,便被抓进京卫司刑狱……折磨了整整两年!”
“什么?!”秦境玄惊讶得立马坐直了身,怒火中烧道:“这么大的事,暗探为何不报!”
“报?”沈言淡淡的语气中带着股怨气,“当时沈家通敌谋反的事轰动岐京,靖德帝一怒之下加派了皇城守卫,陛下派来保护我的暗探,根本出不了岐京,他们为了救我,都死在了京卫司刑狱。”
秦境玄愧疚问:“先生,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言抬眸望向门缝透进来的月光,痛苦回想起当年他在刑狱,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日子……
“沈家被灭门后,靖德帝怕煜南王举兵造反,便利用公主牵制煜南王和黑甲军,并把京卫司交给她掌管,借机打压权臣势焰,直到两年后……”
苏沅卿到刑狱审查犯人,忽听牢里传来一首乡谣。
那首乡谣是贤祯先皇后经常唱给她听的,出于对母亲的思念,苏沅卿把沈言从牢里提了出来。
她看着浑身污脏、头发乱得遮住了整张脸的沈言问:“你是雲州人?”
沈言哑声道:“……是”。
苏沅卿缓缓伸出手,拨开沈言那脏乱的头发,被他折磨得没有人样的脸,吓得抽回了手。
沈言盯着眼前清秀可爱的少女,自嘲着说:“妹妹,哥哥现在是不是很丑,吓着你了吧?”
苏沅卿定了定神,紧盯着沈言,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哥哥,若他还活着,也是这样叫她“妹妹”吧。
她安慰沈言说:“没有。”
沈言眸光微动,对她道:“妹妹,哥哥想求你件事儿。”
“你说。”
“可不可以给哥哥换身干净衣裳,再给哥哥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
苏沅卿好奇:“你要牌位做甚?”
沈言沉声道:“祭奠亡人!”
苏沅卿见他惨不忍睹的模样,心软了,命人拿来了衣裳和牌位。
沈言被打得全身骨节错位,根本无法自行换衣,苏沅卿便让侍卫给他换。
刑狱都是男子,换衣的动作极为粗鲁,弄得沈言痛苦不堪。
苏沅卿不耐烦大吼:“滚开!一群废物!”
狱卒退开,苏沅卿亲自给沈言换衣,她动作极为轻柔,这让沈言对她有了几分亲切感。
换好后,沈言看了眼放在一旁的牌位,故意跟苏沅卿说:“妹妹,可否帮哥哥写几个字?”
“本宫不会写!”
沈言紧盯着苏沅卿,脸上那结痂又流脓的伤口,已经分辨不出是何模样。
“你……你别这样看着本宫,”苏沅卿被他冰冷清澈的眼眸盯得发毛,沉默片刻,终是心软了。
“你想写什么?”
沈言缓缓张开嘴,说:“沈氏绍杰之灵位!”
“沈绍杰?”苏沅卿微讶:“你姓沈?!”
沈言苦笑:“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两年,就是因为姓沈!”
苏沅卿讶然,他居然被关在刑狱两年,又疑惑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言声音沙哑,怨恨道:“我同沈家一样,要被推出午门斩首,可我不甘心!我并非沈家人,却因为姓沈,就要承受这无妄之灾,凭什么!我的妻子就是被靖德帝那昏君害死!我要报仇!所以我就躲在地牢臭水沟里……苟且偷生!”
苏沅卿看到他眼里的绝望与痛苦,与自己何其相似。
“有朝一日,本宫要让所有人都像狗一样,跪在你这个沈姓人的脚下!”
自那以后,苏沅卿便把沈言救出了刑狱。
沈言为了报恩,给她出谋划策,教她四书五经、琴棋书画。
苏沅卿在沈言的帮助下,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仁公主,而沈言也成了苏沅卿最信任敬重的先生。
沈言不但学富五车,而且医术了得,苏沅卿把他从一个犯人,提升至翰林院掌院学士,并给他绝对大的权利,就连只属皇帝管辖的京卫司,都对他言听计从。
“原来如此,难怪先生那么维护她,”秦境玄垂首,很是内疚说:“先生,是我不好,让您受了那么多苦。”
“殿下,”沈言劝慰他道:“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放过公主。”
“放过她?”秦境玄质问沈言:“她是靖德帝女儿,靖德帝昏庸无道、穷兵黩武,为了一统天下的野心,杀了我晟国多少百姓和将士,还有姑姑,她是我最敬佩的巾帼女将,可他们全都成了大商军队的刀下亡魂!尤其是姑姑,被大商军队暗探抓进地牢,欺辱折磨下毒!”
秦境玄阴鸷冷厉道:“靖德帝毁了姑姑,我便要毁了她的女儿!”
“这些与公主何干?”沈言眼眶微红,颤抖着声音说:“她那时不过是几岁的孩子,何错之有,靖德帝犯的错,为何要让她来承担!”
秦境玄倏而站起身,“先生大义啊!为了救命恩人,能放下姑姑的仇恨!”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阴沉沉看向沈言道:“先生,跟我回去,您是我大晟子民,不该留在大商!”
沈言赌气跟他说:“公主没醒,我不回!”
秦境玄嫉妒又愤怒问:“先生,是我对您不够好,所以才让您选择留在苏沅卿身边吗?”
沈言反而质问他道:“陛下让我来大商做内应,真是为了给沁儿报仇,还是为了晟国能一统天下?殿下您对我,难道就没有同陛下一样,都有利用吗?”
秦境玄沉默了,当年父皇派沈言去大商时,他才十一岁,那时的他无力劝说父皇不让沈言离开他!
哪怕他有能力了,亦没有派人将沈言接回来,对此,他问沈言:“先生,当年我没能阻止父皇,让您背井离乡远赴大商,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沈言淡笑着说:“没有。”
秦境玄知道,沈言对他失望了!
他对沈言深鞠一躬:“先生,我会一直等您回来的。”
“不必!”沈言坚定道:“殿下何时想通了,臣……再回去!”
赤裸裸的威胁啊!
秦境玄仇视了眼躺在床榻上的苏沅卿,决然离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沈言忽而笑了,低声自语:“您就犟吧,反正早晚得回来。”
他在晟国看着他长大,还不了解他那倔脾气吗?
秦境玄独自走在冷风中,回忆起了小时候,他自记事起,便被父皇送到军营,同黑鹰卫一起参加艰苦严格的训练!
他虽是晟国最尊贵的大皇子,但他明白,父皇对他给予厚望的同时,更是要求他事事拔尖,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国安邦,他都要做得比父皇还好,这样才能令父皇满意!
他那时才是个五岁的孩子,本该同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一样,在父母的疼爱下,无忧无虑的长大,可他出生就是轩辕皇族皇子,身上流淌着皇家血脉。
生逢乱世,他注定不能与普通人一样,母后生下他后便病逝了,而父皇对他又极为严厉冷酷!
唯有沈言,他的姑父,他的先生,还有姑姑,给了他最祈盼的欢乐和温暖。
每次在父皇那受挫受罚,姑姑和姑父都会悉心照料他、安慰他、教导他!
姑父更是不留余力的,倾囊授予他四书五经六艺,他待姑父如父如师如友,直到姑姑被大商暗探害死,姑父被父皇派往大商,他心底那一丝柔软善良也荡然无存了!
秦境玄深刻的知道,若是自己执意要杀苏沅卿,他将会失去沈言,他不想,沈言不仅是他先生,还是他的亲人,亦是他心底仅有的柔软。
他突然低笑着感叹:“姑父……您可真是我的好先生啊!本王……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