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道,“您被抓了吧。”
“真要在刚发达的时候就把我抓了还省事儿了。”
十三爷的嗓子哑了哑,低声道,“人在被追捧的时候,很容易飘的,我在县城里呼风唤雨,叫一声天老大,都知道我排老二,手下那二十几号人,全是我小弟,凡是欠了我钱敢逾期不还的,堵锁眼,泼油漆那都是轻的,我曾经当着一个孕妇的面,让小弟去揍她的老公,给她吓得直接流产了,但你知道,我那会儿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是在拯救这个家庭。”
十三爷眼神有些涣散的看向我,“我跟她说,你命不好,嫁给了一个欠钱不还的烂堵鬼,这辈子注定他不会有出息,你们的孩子幸亏没了,真要是生出来,他都得怨恨你们这样的父母,所以,你哭什么呢,你得感谢我啊,是我,超度了你的孩子。”
我听得心头发凉,想象不出眼前这穿着露絮夹袄,嬉笑怒骂的十三爷是他口中的模样。
“十三爷,您骗我呢吧。”
“你就当个笑话听听吧。”
十三爷倚靠着围挡滑坐下去,“类似的这种事情,我那三年做了很多,只是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我的小弟去要债,逼得那人自杀了,老实讲,我不觉得那号人死了可惜,凡是从我手里借钱的,就没几个好人,可他最狠的地方是,竟然找到了我父母的住处,当着我父母的面玩儿自焚……”
我怔怔的看他,“自、自焚?”
“是啊,他把他自己给炼了。”
十三爷耷拉着脑袋笑了笑,烟头烧到手指,也像是毫无知觉,“他倒了一桶汽油在自己身上,在我家的院子里点着了火,我爸妈吓坏了,火势太猛又扑不灭,就看他翻滚挣扎的把自己给烧死了。”
“我爸本就有心脏病,被他这一刺激,当场就咽气儿了。”
他声音沉了沉,捻灭了烟头,“当时我还大金链子小手表的在外面跟狐朋狗友划拳喝酒呢,小弟过来报信,说欠债人死了,我爸也死了,我还气他咒我爸,抬手给了他一耳刮子,等我急匆匆的赶回去,这才发现……”
顿了顿,十三爷低头擦了一把眼睛,“然后我妈就疯了,她骂我造孽,说我缺德做损,猪狗不如,别说给她钱她不要了,她精神都出了大问题,老太太是成天往外跑,出门看到谁就给谁下跪认错,说全是她不好,是她生了个丧尽天良的不肖子,我哪能看她疯下去呢,就想给她送进精神病院,谁知就过了一晚,早上我去到她房间,就看她在梁上吊死了。”
我傻了,“吊死了?”
“嗯,我妈的眼睛还睁得很大,像是在瞪我,装棺入殓的时候,她眼睛都闭不上……”
十三爷抬眼看向我,眼泪流了出来,直接被他当成了洗脸水。
不擦还好,一擦他本就脏兮兮的脸上全是黑道子。
“打那以后,我就成了过街老鼠,家里的亲戚都恨透了我,他们写信举报我,揭发我,誓要把我送进去吃枪子儿,我那帮小弟全跑了,一夕之间,我什么都没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您也跑了?”
“没有,我哪还有心思跑,我就在家里等着公桉来抓我,心里还想着,最好把我给抢毙了,那样我也就解脱了。”
十三爷的眼底添了几抹悲凉,“刚刚你说,你进到一扇门里出不来,那种滋味儿,我二十多年前就体会过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别说我父母不原谅我,亲戚朋友不原谅我,我自己也没法原谅自己啊,因为在我心里,父母之恩比天大,我要是一个真正无情的人,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