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硬。
这是我一出生便会萦绕在耳边的话,村里的算命的瞎子说我是白虎座命,先天刚硬,克夫克子克自己。
当然,我是觉得自己纯粹点子背才会摊上这么个名声,因为我没办法选择出身,更控制不了让我妈跟我二舅妈同时生产,我安全着陆了,可我二舅妈却难产母子双亡了。
这笔账,莫名其妙就算我头上了,非说我克死的,我屈的啊,真没地儿说理去。
一九八八年的农历四月末,就是我着陆的日子,之所以我出生的那天会被人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年打开春后雨水就特别的多,地里刚种下的庄稼都要涝了,到处都是潮乎乎的。
我妈跟我二舅妈就像是比赛一样,挺着肚子在屋子里是一浪接一浪不分主次的嗷嗷叫唤,声儿大的连村里的狗听见都吓蔫吧了。
途经我家门口的陈瞎子和李瞎子听着院里的声就在我家的大门外顶着小雨唠上了。
“老李啊,你听见没,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先出来,同时接生两个,够凤年喝一壶的了。”
李瞎子嘴角抬起一丝笑意,“凤年是这十里八村儿有名的接生婆,差不了的,再说,能同时给自己的儿媳妇儿和亲闺女接生,这是喜上加喜的事儿,说不定啊,一会儿就一手抱孙子,一手抱外孙的出来啦!”
陈瞎子赞许的点头,:“对,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生了后正好进去贺喜,还能讨杯酒喝,中午饭就有着落喽!”
话音刚落,淅沥的雨天忽然打起了一阵闷雷,陈瞎子慌忙抬头,仿若能看见一般盯着天际,:“老李啊,你听见没,这是虎吟啊……”
李瞎子闭着干瘪的眼皮也朝闷黑黑的天望了一眼,“嗯,好预兆啊,戊辰年戊午月,正午时分,天将白虎,本命属龙,大林木命,木主仁,其性直,其性和,为人有博爱恻隐之心,慈祥恺悌之意,清高慷慨,质朴无伪,命阳刚烈,领袖之才啊!”
陈瞎子连连点头,“老薛家终于来福星了啊,就是不知道是凤年姑娘生的还是儿媳妇儿生的,但不管谁生的这男娃将来一定是一表人才,我们白山村终于能再出状元啦。”
两个瞎子正在那算呢,只听见院子里传出一阵婴儿咯咯啼笑的声音,于此同时,天光大明,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倾泻而出,正在那感慨的陈瞎子猛地一个激灵,“老李啊,你听见笑声了吗?老薛家又生出来个走阴的?!”
李瞎子也是一脸的大骇,“不好!是个女的啊!白虎座女却又生成男命,命格太硬,这能活下来吗!”
话音一落,我姥姥家的大门就推开了,陈李两个瞎子连忙凑上前儿,就跟自己能看着似得,“凤年,你家又出来了走阴的是不,是若文家小翠儿生的还是若君生的?”
我姥姥嘴唇木讷的煽动了两下,“两位大哥,去把村里的吹手找来吧……”
“啊?!”
陈李瞎子同时大惊,“找吹手?!谁没了,若君没了啊!”
你们听听,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两个瞎子还以为是我妈没了的,据说我那个没见过面的二舅妈体格特别的大,谁能想到,她能难产走了啊。
‘吹手’,就是村里有白事时专门去找的唢呐班子,吹手一进门,敲敲打打,哀声一起,村里的各户人家一听就知道这家有人没了,自己家里走人,这属于晦气,没人会特意去告诉左邻右舍说我们家谁死了你去看看吧,都是靠吹手进门用哀乐在村里通知,你听见了,乐意来就来,乐意走就走,来时不迎接,走时不会送,看着不礼貌,其实都是传下来的规矩。
我姥姥回头朝院子看了一眼,当时我太姥姥就在屋子里哀嚎了一声,“翠儿啊,你咋就这么带着孩子走了啊!”
两个瞎子同时明了,“是若文的媳妇儿没了?母子全没了?那你家若君是生的……”
话没说完,两个瞎子对看了一眼,“不会是若君生的这个女娃命太硬,给若文家的克死……”
“谁敢说这话!”
我姥姥当时就怒了,“生孩子本来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我儿媳妇儿没跨过这个劫难,母子双亡那是我老薛家没有福分,我薛凤年把话放这儿,谁要是敢就我外孙女儿一事儿乱嚼舌根,别怪我把黑妈妈请出来主持公道!”
一听见黑妈妈的名头,两个瞎子当时就毕恭毕敬的模样,“不敢,不敢,我们这就去找吹手……你节哀啊。”
说着,两人互相搀扶着回身走了几步又看向姥姥,“凤年啊,别怪我们多嘴,你家若君生的这个,白虎座女,命格太硬了,你最好请你大哥出来给看看,不然,怕是活不下去啊。”
我姥姥笔直的站在那里,“这事儿我们家自己会办,劳烦你们去找吹手吧……”
这就是我出生时候的插曲,这段往事,日后陈李瞎子曾跟我数次的提起,说的那叫绘声绘色,就好像他们连我姥姥当时出了这么大事儿都干净果决临危不乱的表情都看的真真儿的。
当然,每次说完这事儿,都不忘再在后面加一句,四儿啊,你能安然无事的活下来,就靠你姥了,不然啊,你就算不被命格顶的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将来长大了也得被骂灾星,不说你把你二舅妈还有你舅妈的孩子克死了,就说你生出来后旱了多长时间,那年的收成都没了,全你克的!
四儿,你听见我说的话没。
我蹲在陈瞎子的脚前面正在和泥玩儿,听着他的话抬头傻笑的看着他,“陈爷爷,我不是傻子。”
陈瞎子哼了一声,“你要是真像你妈笑着出来是个走阴女还就好了,结果走阴你还不会,命格还非得阳烈,上不去下不来,卡的当不当正不正,一个上好的命格全让你瞎了,哭都不会哭,不是傻子是什么……”
“那我是傻子。”
我扑落扑落手上的泥巴起身,“陈爷爷我回家吃饭了啊!”
“走吧走吧!你家出了一个你算是倒了血霉了,不,全村都跟着倒霉啊,那年旱得,啧啧啧……”
陈瞎子朝我摆手,抬腿往前一迈,一脚崴进我和泥挖的坑里去了,“哎呦我的天唉!这个小王八犊子!薛葆四!谁让你在我脚前面挖坑的!连瞎子都欺负啊,凤年啊!你家这孩子坏冒烟儿啦!!!”
我连跑带颠儿的回家,路过小卖店看见老板娘那明月家的豁唇儿子正坐在门口吃包子,脚步一顿,我看向他,“兔子,你吃啥呢。”
他很少说话,也不搭理我,兀自的吃的,但是手里拿着的包子因为用力过猛都挤出了汤汁,肉的?
嘴里一咕噜,我几步上前一把抢了过来抬脚就跑,小豁唇儿被我这突然袭击搞得没反应过来,半天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包子飞了,大嘴一张就哭了,他妈抡着个笤帚就出来,“咋的了,你哭啥啊,包子呢……“
“是……是……”
豁唇儿指着我跑远的方向上气儿不接下气的哭着,“是……葆是……”
“薛葆四!!”
那明月当时明了,朝着我的方向大喊,“薛葆四!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王八蛋!你连个包子你都抢你!看我逮到你不替你妈教育你的!!”
我被她骂的直接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就唱上了,“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四是四,十是十,兔子只会是是是!!”
“你……”
那明月气的牙根儿痒痒,一把将鞋撇了过来,“天杀的啊!!白山村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啊!你看我不找你姥的!!!”
我哼着曲拿着大肉包子蹦蹦跳跳的往家走,“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找我爸……”
唱着唱着我自己就蒙圈了,站在家门口挠头,“不对,我也不怕我爸,我为啥要怕我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