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说的时候语气饱含无奈,眼里凝着悲悯,跟刚开侃侃而谈的她判若两人,纪聿想了想开口道:“若常记破产,让那些无良商人发了财,岂不更糟,那些人眼里只看的见银子,人命在他们眼里一钱不值。”
三娘:“你倒是挺会安慰人的,你说的对,银子虽不是万能的,但没银子却万万不能,有银子至少可以救人,没银子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此说来,银子还是多多益善。”说着打量他一遭:“我说一个读书人张口银子闭口买卖的,也太表里不一了,亏的福顺刚说你冒仙气儿呢,这会儿瞧着冒的都是俗气儿,你笑什么?”
“笑我跟姑娘一样都是俗人。”
三娘:“你这人不赖,跟那些酸儒书生不一样,俗气点儿有什么不好,红尘十丈本来就是烟火人间,若是没点儿烟火气儿就不是人了,是庙里供的泥胎菩萨,其实那些酸儒书生一样吃喝拉撒,一样的俗气,只不过自觉读了几本书便高人一等,得假惺惺的端着,端着端着自己都当真了。”
纪先生笑了起来:“说的是。”
屋里的福顺听见笑声隔着窗子往外望了望小声道:“说的啥啊,这么高兴,除了石头我还是头一回见姑娘说这么多话呢。”
锁子:“说起石头,前几日我回葛家村看见御香斋那个万九又来找石头了,那个万九可不是个东西,你跟石头交情好,说的上话,回头劝劝石头,跟那小子少来往的好。”
福顺:“那个万九是石头的叔伯兄弟,两人自小一块儿长起来的,比亲兄弟还亲呢,后来是家里坏了事儿,才各奔东西,如今好容易见了面,哪可能不来往,再说石头也不会听我的啊,要说劝只有一个人有用?”
锁子:“谁?”
福顺往外努了努嘴:“三姑娘呗,只要三姑娘开口,石头一准儿听,只不过你觉得三姑娘会管这事儿吗?”
锁子摇摇头,三姑娘的性子常记的人谁不知道,只要差事儿干好了,私事一概不管,更何况石头是跟自己的兄弟来往,就算对方是御香斋的人,姑娘也绝不会插手。
福顺:“石头跟咱们不一样,咱家就是八辈儿的庄稼人,能出个咱这样的,祖宗都烧了高香,石头可是世家大族的公子,遭了难才会落到咱常记来的,说不准哪会儿就翻身了呢,就跟戏文里演的似的,那些落难公子,最后不都官复原职当大官了吗,姑娘待他也不一样,要不然就凭石头的本事,这么多年了哪会只是管事,你我可都成掌柜了。”
锁子:“这个我听葛小五提过,说当年姑娘跟石头好像有约定,由着石头想做什么做什么,留下更好,要走也不能拦着,可这么多年了,想来不会走了吧。”
福顺往外看了一眼,心说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三娘发现这位纪先生实在是个妙人,说饱读诗书绝不掺假, 诗词歌赋佛经典故,信手拈来,若说做生意也是头头是道,青州的铺子可不少,他这个账房先生按说该十分忙碌, 但他却游刃有余,自己来的时候,总能喝上他泡的茶,聊上一会儿,而且聊的内容,可雅可俗,可高可低,可以上一秒跟自己谈论古琴雅音,下一秒跟讨论做甜酱的生意。
以至于没几天两人便混熟了,阿聿这个名儿,也叫的极顺溜,三娘甚至生出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来,总之三娘看这个阿聿颇为顺眼,顺眼到有事儿没事儿就想找他喝茶聊天儿。
因为心情愉悦,三娘在青州待了好几天,要不是葛家二老一天催一遍,让她回葛家村, 三娘真不想回去。
当然不想回去还有一个原因,是不知道怎么说刀疤男的事儿,这会儿冷静下来,三娘觉得自己答应刀疤男答应的有些冒失,先头听都没听过,如今自己回去说他要上门提亲,爹娘就算没吓坏也够呛,而且,最麻烦的,自己对刀疤男也是一无所知, 只知道他是兴和的股东,还是猜的,大约是国公府的旁系子弟,这个也是猜的,除了听见人称呼他九公子,甚至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家里都有什么人了,连名儿都不知道,就说要来提亲,岂不荒唐。
因不知怎么提,所以采取鸵鸟政策,故意在青州磨蹭了几日,直到磨蹭不下去了,才往回走,为了能再磨蹭一会儿,还以看四宝为由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县城。
在师兄数年的努力下,长平县城已不同往日,虽仍比不上青州,在青州府的下县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正因如此,师兄才能一跃升为兖州知府。
想起师兄,三娘吩咐去一趟县衙,撩开车帘往县衙望了望,正瞧见知县大人的官轿停在大门口,从轿子里下来个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头儿,看年纪得有六七十了,下个轿子都得衙差馋着,只上个台阶走进去,就费了半天功夫。
三娘愕然:“刚那是新来的知县大人?”
赶车的小子:“正是新来的知县,姓田,六十多了,听说使银子走门路谋的官儿,自打上任,就没闲着。”
三娘:“他这样还能忙什么政务不成?”
小子:“忙什么政务啊是忙着过寿,刚上任那个月说他老娘过寿,县里的商户们送了寿礼,没过俩月呢又说他夫人过寿,上个月说他过寿,前几日又散出消息说他的小妾要过生辰,总之是变着法儿的要好处,嘴上说着不许送礼, 可要是哪个商户不送礼,明儿衙差就上门找茬儿。”
三娘皱了皱眉:“也来常记了?”
小子:“这倒没有,咱大姑娘跟府衙大公子的亲事,青州府谁不知道,他要是跟咱常记过不去,不等于上赶着找不自在吗,不仅没来找麻烦,姑娘去湖州的时候,还特意来了咱们葛家村拜访老爷,听说见了老爷一口一个老弟,也不瞧瞧自己那一脑袋白毛,黄土都埋半截儿了,还跟咱们老爷论平辈儿,真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