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喧闹的凤飞楼,祁骅才发现已到亥时。
街市上的人潮退去,满街的花灯大多也都已熄灭,剩下寥寥几盏照着幽静的长街,为不多的三两行人照着脚下的路。
道路右侧的河中波光粼粼,数十盏荷灯随波逐流,煞是好看。
感到头疼渐缓,他便来到河边。
他先是低着头看着,后又蹲下-身仔细的观察。
那个荷灯上都写着放灯人祈愿的话,有求姻缘的,有保家宅的,有求子求财的,还有……
一盏荷灯分外的亮,看样子是刚放入河中不久。
奇怪,似乎上面无字,而是画着什么。
祁骅来了兴致,探出身子,伸臂将那盏荷灯捞起。
细看之下,见荷灯内竟然画了一朵花,花的旁边也是写着字的,只不过是三个很小的字分布在荷灯的三片荷瓣尖上。
“安……他……平……”
安他平?
这是何意?
祁骅再一思量,原来是自己的顺序错了,应该读作“他平安”。
这盏灯有点意思。
看那字体相当的娟秀,应该是名女子所写。定是这名女子将自己对心上郎君的祝愿写在了灯上。
这么说来,那这朵花,就是代表她的郎君了?
看到这盏荷灯,祁骅竟然有些想看看它的主人是何许人也,便起身向河水的上流望去。
空无一人。
想是已经走了吧。
“滴答!滴答!滴答……”
好端端的天气,怎么下起雨来?
祁骅将手中的荷灯刚要俯身放入水中,却见其他河中的灯被雨点砸的倒的倒,灭的灭。
这让他犹豫起来,伸出去的手不知是该放,还是该收。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世间万物自有定法,施主不必扰之。”
祁骅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位手持佛珠的年轻尼姑正从自己的身后慢步经过。
虽然那尼姑目看前方,并未看向他这边,但他知道那是在点拨他。
他再看手中荷灯,便毫不犹豫的将它放在河面上,看着它与其他荷灯一起在雨点的击打下渐行渐远,竟然有种豁然开朗和无比释怀的感觉。
“这位师父,请留步。”
祁骅几步追了过去,尼姑闻声停下脚步,低垂着眼眉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微行一礼。
“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有何事?”
“多谢师父刚才的点拨。”
“贫尼并未点拨施主,是施主自己有心顿悟而已。”
“夜色已浓,这雨也有越下越大的势头,师父为何不先找个屋檐避上一避?”
“雨乃无根之水,可洗尽世上万千尘埃,又何须去避。”
尼姑微抬起头,透过雨水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的脸,她的目光中闪过温和的笑意。
“小师父为何发笑?”
“自是笑可笑之人和可笑之事。”
“可是在笑在下吗?”
“是,也不是。天下之人,天下之事,皆可笑。只因身陷其中,不自知而已。”
尼姑再行一礼,转身继续走去。
祁骅在身后高声问。
“小师父法号为何?”
尼姑的声音透过雨帘而来。
“贫尼法号,空了。”
空了?
万事皆空……
“哗……”
这一刻雨大了起来,瞬间模糊了万物,也模糊了尼姑远去的身影。
*
一座偌大的四方亭下,祁骅衣袖遮头跑了进去。
这亭子建造的奇特,四四方方,露天露地,中间种满了梅树。十数盏灯笼悬挂在四面各处,将亭下照的通明。
夏夜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亭顶上的瓦片流经下来,形成雨帘连接到地面。
听着这样的声音,品着这样的景致,看着……这样的人?
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在灯笼的光晕下从雨雾中跑来,当她弓身进入到四方亭时口中发出一声悦耳的低呼声。
女子脸上戴着淡色围纱,口中发出的声音甚是好听,混入在雨滴中,犹如一颗珍珠落在玉碟中。
女子进入亭内,脚下的步子未停,一步步的沿着亭廊走着,身影在廊柱的遮挡下忽隐忽现。
她处在的亭廊是祁骅所在亭廊的对面,两人之间有数十棵只生着少许叶子的梅树相隔,还有那雨落地面形成的白色雾气。
祁骅情不自禁的跟着女子的步伐一直走着。
她走,他也走。
她停,他也停。
祁骅看着那个女子边走边轻拍着袍裙上的雨水,时不时的打理着青丝上的雨珠。
她为何围纱遮面?
不知为何,祁骅对这个女子的相貌很是好奇。
生的奇丑?
可是女子身形婀娜,不像貌丑之人。
生的奇美吗?
祁骅带着好奇心,在不自觉中越走越近,已转进了另一条与女子相近的亭廊。
女子的脸被围纱遮着,但也能看的出大概的脸颊轮廓,加上那双露在外面的双眼……
那双眼睛美得无法比拟,长长的睫毛微微上弯,每眨动一下都似要随时飞起的黑色蝴蝶。
那双乌黑的眼仁里映着灯火,闪着暖人的光。
女子走到亭廊内侧的一边,探出上身,伸出白嫩小巧的手掌去接屋檐下滴下来的雨。
女子似乎很开心,因为祁骅听到了她欢愉的笑声。
听到那样悦耳的笑声,祁骅也不自觉得扬起了嘴角。
滴落在手掌上的雨水让女子笑弯了眉眼,一边甩着手上的雨水,一边在亭廊下转着圈。
裙边波动,袍袖轻起,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祁骅看的痴了,看的呆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她到底是谁呢?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他想起了刚才那盏荷灯。
难道……
她就是刚才那个最后放置荷灯的人?
想到那荷灯上的花,想到那荷灯上的字,祁骅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当!”
祁骅脚下踢到亭廊中摆放着一盘花,发出的声音让那个女子突然停了下来。
女子闻声朝他望了过来,蓦然见到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形出现在亭廊的另一头,想也没想冲出了四方亭。
“姑娘?!”
祁骅知道女子被突然出现的自己吓到了,他想去追,可是又怕自己再次惊扰到她。
思量之后,只能看着她消失在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