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三维立体图,我是敬而远之的。不仅因为眼拙,通常要很久才能发现里面暗藏的立体图形,更重要的是,我对其怪异的色调和不断重复的图案内所隐藏的未知空间感到莫名的不适与恐惧。
而我的一个朋友陈宪,却对三维立体图有超出常人的热情。他阅图无数,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而他的激情与疯狂并未因此消减。他不仅开始自己创作,还把制好的图打印出来挂在墙上,以便认真端详,细细品味。
某天,他告诉我,他正在设计一张人类文明史上首次达到艺术高度,将被载入史册的三维立体图。图的制作方式和即将呈现出的无与伦比的美感,将会令全球所有在世和已故的艺术家汗颜。
他诚恳地邀请我协助他,并开出一份无可挑剔的报酬。我的工作很简单,守在门口,禁止任何人打扰他,然后帮他订一日三餐。钥匙在我手里,只需开门,把餐品放在玄关的地板上。他会将当日的垃圾搁在门外,我次日倒掉即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在预计的两个月创作期结束后,成为首个测试体验者,在这之前不允许踏进房间半步,也不许跟他有任何交流。
之后每天,我严守要求,按部就班。第一个月没发生什么状况。到第二个月的月中,我发现陈宪没有把垃圾拿出来。而当我打开门时,昨天放在地板上的外卖没有动过的迹象。起初我没多想,可是两天过去,这些外卖仍然原封不动地摆在地上。这就很不对劲了。但想到他那条未到两个月不能进屋的要求,我只能作罢。没想到几天后,状况仍没有改变,食物的馊臭味隔着门都能闻到。我不敢违背合约,只拿了一些出去倒掉。我不明白我的朋友到底怎么了,莫非他自有打算?
好不容易熬过最后一天,我一大早就冲进他家。偌大的客厅里黑乎乎的,飘来一股不知是何种涂料的气味。“陈宪!”我叫他的名字,无人回答。循着气味步入他紧闭的卧室,门没锁,里面的味道浓重得令人发指。然而更令我震惊的却是房间里的景象:仿佛打翻了各种颜色的油漆罐,地板、墙、天花板、窗帘……一切都笼罩在精密而繁杂的色彩中,原本三维的空间俨然幻化成了一整个斑斓的平面,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那种诡异的压迫感令我头晕目眩,视觉错乱,只想尽快从这逃出去。
这时,我突然想到陈宪,他去了哪里呢?
我寻遍其他房间都没有找他的踪影,心想他一定趁我不在逃之夭夭了。我不由得火冒三丈,但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仍然试图完成最后的任务——发掘这幅显然不合逻辑、充满癫狂的画作中潜藏的立体图案。我很快呕吐起来,却没有放弃。在我执着的凝视中,那些颜料块似乎活了过来,以惊人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
我逐渐失去方向感。然后,慢慢的,陈宪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脸是那样扭曲,宛如抽象画,同时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有血有肉。我能感觉到他在向我缓缓走来,细瘦的手臂怪异地摇摆。接着,我听到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像是同时在快进和慢放的音乐,凝聚了京剧里花旦的唱腔和死亡金属里的黑嗓,甚至还掺杂些许破音的二胡声,以一种近乎病态的频率刮擦我的耳膜,似乎在将我推向窒息和湮灭的边缘……
我记不清他说了什么话,想向我表达什么,也记不清最后是怎样从他的房间逃走,并回到自己家的,只知道次日警方将我传唤的时候,一直要求我回答一些奇怪的问题。我对此表示非常困惑,不予配合,直到他们丢给我几张照片。照片拍的无疑是陈宪的卧室,里面展示的正是他所谓的最高艺术成果。
而当他们指着照片上一个和该艺术成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只能依稀辨认出轮廓的物体,并告诉我,那是死了两周的陈宪时,我顿时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