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公交末班车，已经陪伴他五年了，熟悉到每一个站名，都好像一位忠诚可靠的老朋友。
在严峻的经济形势面前，他所在的公司节节败退，福利全面降级，工资一拖再拖，唯一不变的是加班时间。不过，对一个没野心也没什么本事的人来说，加班这种事向来是逆来顺受，习以为常。
车停了，上来一位脊背微驼的老人，灰白的长发扎成髻。印象中，搭这班车的人极少，更别提老人。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老人的头发和肩膀都湿了，她哆嗦着掏出硬币投了进去。
正要往里走，司机提醒她戴口罩。老人急急忙忙地把下巴上的口罩拉上去。
“扫场所码！”
他看着老人把手机屏幕摁亮，幸亏是智能机，否则连末班车也上不了。他又瞅了瞅袋子里的安眠药。由于最近失眠多梦，买点药有备无患。
“谁来帮她一下！”司机的声音突然传来。
环顾四周，车上只剩他一人。从不多管闲事的他，还是上前帮老人打开程序扫了码。
老人挪到他前面的位置坐下，几分钟后，倏然转过头，皱纹密布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他以为老人要道谢，正想潇洒地摆摆手说不用谢，对方却一本正经地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他有些吃惊，莫非自己的眼袋已经掉到下巴？
其实他不仅失眠多梦，而且几次从睡梦中惊醒。虽然每次醒来都记不住梦的内容，但毫无疑问是噩梦。更奇怪的是，醒来时总会闻到一股烟味。打开窗户，外面却没有烟味，因此必然来自屋内。可他明明不抽烟，家里也没有香烟。
“千万不要吃安眠药！”老人打断他的思绪，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居然看脸就知道他吃安眠药，太神奇了。安眠药的副作用他也略知一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吃的。
外边的雨声仿佛催眠曲，不知不觉，他靠在窗上睡着了。
下车的广播响起时，老人已经不在。
或许是在车上睡得太香的缘故，回到家又失眠。掏出安眠药就要吞下，突然想起老人的忠告——千万不要吃安眠药！
看了看时间，已经一点半，再不睡明天可就难熬了。他把药往嘴里送去。
到嘴边的药，忽然掉了下去，往地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不由得直打哈欠，罢了，就这么睡吧。
梦境很快将他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一个黑魆魆的背影，蹲在床边，脚后的位置，一只手不停地动，发出“呲呲”的刮擦声。
“谁！”他竭力喊道，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呲、呲、呲——”一团亮光出现了，是燃烧的火苗，点燃了香烟。
黑影猛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是个男人。烟味袭来，和此前噩梦惊醒时闻到的烟味一模一样。
又吸了几口烟后，男人一声不吭地把烟头戳到床单上，点燃了他的床单。火焰顿时明亮起来，火势迅速蔓延。
他感到脚边一阵热浪袭来，想要避开，手脚却不听使唤。他疯狂地喊出声，却只发出孩童般的呓呓唔唔。
关于噩梦的记忆回来了。此情此景，与此前许多个夜晚如出一辙。梦里，这个诡异的男人每次都会点燃香烟……
他拼命扭动手指和脚趾，一点一点让自己动起来，终于直起身子，彻底清醒。
不对，烟味为什么还在？而且夹杂着明显的焦味。
仔细一看，床单竟被烧毁了一片，被子上也有烧焦的洞。他回想起老人的忠告，不禁脊背发凉——如果吃了药，也许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即使他一天天更加疲倦，也无法安然入睡。
因为在每一个有梦的夜里，梦的深处，都蹲着一个抽烟的男人，随时准备将他的床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