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我向来都很喜欢,但在攀登那座山后,我对山林,乃至任何植被茂盛之处都望而却步。
事情发生在上个月中旬。那天是工作日,天色阴沉。午后三点,我开始登山。到达山顶前,除了看见一行人之外,我没再见到别人。那是四名中年女子和一位老人。山不高,两百米左右。在山顶举目眺望,烟雨朦胧中,右侧半山腰里,凭空出现一座村庄。我发誓,此前无论在山脚还是爬山途中,都不曾看见。
休憩片刻,我本想原路返回,最后却突发奇想,想到这座村庄看看,于是往另一条路走去。
然而,在茂密的山林中走了大约一个钟头,还是没有到达。不止如此,连村庄的影子也没有看见。难道这条路不对?可看起来只有它是通往村庄的方向。我打开手机定位,提示距离山脚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眼看已经五点多,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便放弃前往村庄,沿着游步道下山。
可是走了接近二十分钟,仍然没到山脚。而且道路上上下下、蜿蜒曲折,看起来不像下山的路。我记得沿途没走上任何岔路,只好打开定位,却发现没有网络信号。与此同时,脚下的路不知何时,从原本的碎石路变成了泥土路。放眼望去,树木渐渐稀疏,远处似乎出现一些白墙黑瓦。
惊诧之余,意识到,村庄就在前方。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受好奇心驱使,仍往前走。村庄并没有远看那么美,白墙斑驳褪色,屋顶瓦片脱落,房子全都没有门窗,里面除了碎石和瓦片,不见任何家具。俨然荒废已久。
这时,天色更暗了,四周雾气升腾。我果断往回走,打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下山的路。可是就在我回头的一刹那,远处走来四个女人。直觉告诉我,这几个人就是上山时见到的。
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女人,款款走来跟我搭话。她说话时抿着嘴,语调有些乡土气息。问我是怎么找到的,不会是误打误撞来的吧。因为这里地处偏僻,一般人找不到。还问我有没有吃晚饭。顺手指了指篮子里的菜,说刚挖的非常新鲜,让我留下吃饭。我觉得很奇怪,问她,这里不是已经荒废了吗?她笑着说,因为年轻人都搬走了,年纪大的一年比一年少。但还是有人居住的。
这时,另外三个女人也到了,一同邀我留下。其中两个有五六十岁,还有一个跟刚才的女人差不多年纪,大概四十多岁。尽管年纪不算小,但她们的眼睛都很漂亮,黑黑的眼珠直直瞪着我,仿佛很期待我留下来。我一时间不好意思推辞,加上真的饿了,于是同意吃完再走。
跟随她们走进最里头的一所民宅,屋内家具齐全,虽旧却整洁。很快炊烟升起,几个热腾腾的菜上桌。菜的味道不错,我吃了很多,可肚子却怎么也不饱。我想,大概因为全是素菜吧。吃完,我突然很困,往一旁的藤椅上一躺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猛地醒来,身上冷冰冰的,感觉很累,似乎做了个春梦。
睁眼一看,居然有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挨着我,不停亲吻我。而我竟不着寸缕躺在一张挂着帷帐的床上。
她毫无疑问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但要年轻很多。这分明是一张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的脸,而不是当初我看到的四十多岁。我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提起裤子就往外逃。
身后响起女人清脆的笑声。脚步声纷至沓来。而脚下的泥路让我没法全力奔跑。眼看要被追上,前方出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虽然天色很黑,但我仍能看出,他就是我上山时遇见的那个老人。情急之下,我无法再尊老爱幼。正打算将他推开,他却主动让路,并把我的手机和钱包都递给我。我这才意识到裤兜里什么也没有。只见他指着一个黑黢黢的方向对我说:
“往这儿走!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我无法思考,只能借手机上电筒的光,拼命往下跑,无视身后的任何动静。没多久就看见路灯亮起,随后不到五分钟就来到山脚。这时,手机的网络信号也意外恢复了。但由于已是凌晨一点,我等了好一会儿,才打到车。
一路上我翻看钱包,发现多了一张陌生的身份证,是上一代旧版的。上面的年轻男人名叫俞练则,八一年出生。我不明白别人的身份证为什么在我钱包里。到家后,我觉得胃里很不舒服,对着马桶狂吐,吐出一些墨绿色、不成形的东西,冒着一股腥臭味。我吃下的到底是什么?
我上网查询,结果都没有查到这座山上有村庄的事。而且网友在山顶拍的照片,除了白茫茫的雾气,都不见村落的影子。最后我在本地研究民俗的论坛,找到一个帖子。说山上原本的确有村。但诡异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天,整个村落突然被白雾笼罩,竟离奇消失,遍寻不着。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在山顶看见的又是什么?真后悔没拍照片。
我私下联系这位发帖人,他亲口告诉我,这座村庄自白雾升起后,就消失不见了。至少到今天都没被找到,包括村里的所有人。经过一番攀谈,还得到一个更为震撼的消息。每隔七年就会有一名上山游客失联,清一色的二三十岁的小伙。最近一次失联的叫俞练则。当他拿出收藏的照片给我看时,我完全震惊了。
照片上的人,跟身份证上的俞练则长得一模一样。如此一来,他跟助我脱困的老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日思夜想,不由得噩梦连连。梦里的我,无数次重复在山上的遭遇。那四个女人轮番眷顾我,每次结束都更加容光焕发。而关于老人,我们只对过一次话。那一次他明确地告诉我,俞练则就是他。七年来,他努力寻找离开的路。可惜岁月匆匆,短短几年仿佛过了几十年。即便找到出路,他也无力逃脱她们的手掌。眼看时日无多,他希望我把身份证交给他母亲。
如果这个梦是真的,老人就是俞练则。那么七年时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竟会衰老成这副模样?
而我,莫非在上山的那一刻,就落入了不为人知的圈套?
转眼已过去一个多月,那晚的事被强行关进记忆的牢笼。但不经意间忆起时,我仍感到毛骨悚然。
除非我的耳朵或我的精神出了问题,否则,那晚尾随我的脚步声,到最后明显变成了窸窸窣窣的蠕动声音,似乎还夹着可怖的咝咝声。我甚至记得,女人依偎在我身上时,她的四肢和身躯柔若无骨。还有她那湿润的唇,亲吻我的一刹那,分明有一截细薄黏滑、没有温度的东西,伸进了我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