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晨光穿过撷辰殿的屏风，照在丰穗的脸上。丰穗揉揉睡眼，想起今天是腊月初八，立刻爬起来整理被褥。周素听到屏风后的响动，叫来拂弼内史和奉官，帮二女儿梳洗妆扮，换上纺织作连夜赶制的新衣新鞋。
经过一番折腾，丰穗晕乎乎地出了撷辰殿。她发现了一些异样，殿前的台阶被冲洗过，两侧的灌木都被伐去，铺上了新土。她在一群陌生面孔的搀扶下，沿着水迹，一路来到广场。在这里，由仪礼司的三位仪礼博士连夜赶工的仪仗和三牲已经准备完毕，他们让丰穗站在广场中央，静静等待。
勤天殿内的清理花了好多时间，因为有近四十人被坚盾营和弓弩营封堵射杀于此。等杂物房派人手前来，殿内已经漫起血池。临近吉时，勤天殿还没开门的迹象，分列广场两侧的长老和官员们开始议论纷纷，多数人不知道清晨发生的事，知情人也不敢说，只好都来聊聊站着快睡着的丰穗。
戎事院令史推了推授义都尉：“大兄，以你的眼光，这孩子怎么样？”
“看面相体格，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皮肤有点黑。”
“小孩有点黑很正常，长大了就白了。我倒是听说她一个人从关中逃难来这里的。”
“骗鬼呢？这么小，一个人？”
“听说姓风，就是伏羲氏的那个风。”
“厉害呀，我信她是从关中来的了。”
“你看她那样子，这种时候都能镇定自若，换别的孩童早就哭着找爷娘去了。”
“有道理，有点东西的。”
接政堂右参事听到同事谈话，便插进来一句：“不管这孩子天赋如何，主师要靠两个女娃跟总修院对抗，难度不小啊。”
“有病吧，这话是你能说的？”
“我得离你远点……”
令史听完，翘脚向四周张望：“你们看见俩宗师的仆人了吗？”
“谁？”
“智长老和妙长老。”
都尉长得高，仰头四下寻找：“没看到。”
右参事细想：“说起来，今天怎么没见胡主事啊，这种时候最忙的，除了仪礼司就只有他了。”
“你他娘的，能不能闭嘴！”
“他们故意不来，给主师甩脸色？”
“鬼知道。”另外两人附和。
辰正，一位奉官从勤天殿后面跑出来，宣布典礼正式开始。首先，由军乐队演奏出征曲，众人昂首挺立，保持沉默。接着，勤天殿门缓缓打开，改奏入阵曲。丰穗亦步亦趋进入殿内，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但是她从小就习惯了，那是随处都有的气味。
李誓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上，旁边站着理侍内史周素和刚从大牢里出来的主师近侍陈安芝；大殿东侧坐着的依次是崇元殿的显文宗师、显武宗师和显仁宗师，齐元殿齐元令，兼修院的两位兼修令，最后空出三个座位；西侧坐着的依次是枢机使蒋瑞，新任枢机使吴海图，两位枢机副使，将指台的先锋领虎贲将军、中军领缚龙将军、后卫领景威将军、垒防领玄甲将军和游击领夺翎将军。
丰穗看见右手边一列泛着光泽的铠甲仍然有些胆寒。不等女孩调整心态，礼祀令端着一柄金黄色的青铜短剑走到她面前，屈膝下蹲。丰穗一边回忆周素教给她的典礼步骤，一边拿起短剑，向前数着数走了九步，跪在李誓和周素面前，三拜九叩。“京畿丰氏女穗，愿拜李氏乾宣公为父，呃……敬效……敬效犬马之老，肝脑……拖地，矢志不……不……不要什么的……呃……不想吃鱼……矢志不渝！”
李誓听着丰穗的背诵，强忍笑意接过青铜剑，划破手指，在丰穗的双颊上各画了两条竖线，然后抬起丰穗的左手，在其食指上也破开一个口子。丰穗没有因疼痛而抽手，倒是严格按照仪式流程在李誓的掌心按了一个小小的血指纹。最后，礼祀令走到殿外，向众人宣读了主师的宣告，拜亲典礼结束。
然而主师先生并不满足于此。就在众官员准备退场时，十六个士兵抬着两口棺材从勤天殿右侧长廊径直走到广场中央，人群喧哗起来。李誓牵着丰穗的手，来到殿外，指着棺材大声说道：“穗儿，这是显智宗师和显妙宗师，他们是越廷的大功臣，原本说要来庆贺你，可惜最近几天生病去世了。弥留之际，他们求祖宗保佑，保你平安长大，还说就算死了，也要躺在棺材里来看你。他们诚心如此，感天动地，你快去拜一下，不要辜负了两位长老的一番好意。”
以丰穗的年纪还理解不了这种行为艺术，她面无表情地对着棺材郑重拜了一拜。这一幕被全廷的人看在眼里：后半夜肯定出事了，虽然不知道李誓是怎么翻盘的，但枢机使换人了，崇元殿两巨头的的确确死了，估计胡萌也十死无生，那么接下来就是大清算，承宁楼有可能被完全清空。一时间，广场上闹哄哄，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坏事了……”
“别看我，我不知道。”
“死得好啊！……狗娘养的……应该把他们腰斩！”
“那孩子真是福星？”
“你别挤我！”
“非宁静无以致远……”
“要看就看，挤来挤去的干什么？”
事情还没完，只见李誓拿出两块玉符，一块给陈安芝，一块给丰穗，面向众人说道：“今天是良辰吉日，我这个主师终于有两个徒弟了，我想诸位也一定非常高兴。看看这两块美玉，单独拿出一个来，可能没有大用，但拼合后则是完美一体、浑然天成。我觉得呀，这俩姑娘就和兵符一样，聪明伶俐，可年纪尚小，原本做不出什么贡献；然而一经我悉心教导，便能通力合作、攻伐无阻。
“另外，你们面前的显智宗师逝世前曾告知我，原政事院主师胡萌勾结睦州豪强，放其私兵上山，意图谋逆。经查其作乱证据确凿，我已于昨夜将其正法。本来，我想将此事压下，但再三思虑后，决定不能违背显智宗师的愿望。诸位都明白，胡萌是孙大长老的徒孙，可为了越廷，他不惜大义灭亲，保你们平安。我已下令釜炊房安排宴席，诸位伯叔、诸位同门，请回去稍作歇息，正午我们在此相会，不仅为了我的喜事，更是为了给两位先师送行。”
孙献余党们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暗自叫好。
看众人没有意见，李誓举手示意。只见仪仗们齐刷刷放下手中的礼器，褪去五色的衣服，露出纯白的孝袍，军乐队开始吹奏喜乐。蒋瑞站出来补上一句：“两位长老年逾百岁，无疾而终，应行喜丧！”
明媚的冬日暖阳照耀着勤天殿的匾额，一场玩笑般的政变在玩笑声中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