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县城之东,越过波光粼粼的凤河,一座古朴的义庄静静矗立。而在义庄的一侧,一圈看似脆弱却坚韧的篱笆,又围起了一处宁静的小院,显得与世无争。
在这篱笆之内,住着东平县衙那位大名鼎鼎的仵作——颜七姑娘。
走进这小院,只见屋檐下悬挂着琳琅满目的中草药,如葛根、山药、红薯等,它们虽数量不多,但品种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晒干的中草药,不仅见证了颜七姑娘对医道的深厚研究,更展现了她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
院中的小屋虽然简陋,却透出一股顽强与坚韧。初春的暴雨中,它依然屹立不倒,仿佛在诉说着主人坚韧不拔的精神。
“七姑娘!七姑娘!”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急匆匆地赶来,她站在竹篱前,轻轻地拍打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竹门。
虽然老太太看上去焦急万分,但却并未擅自推门而入,这份对屋主人的敬重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天色尚早,颜七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经过简单的梳洗后,她正准备前往衙门点卯。
颜七此刻正沉浸在清晨的宁静中,忽闻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她匆忙起身去应门。恰逢此刻,屋顶上两根茅草轻轻飘落,恰巧触及了来者的脚尖。颜七小心翼翼地拾起茅草,轻柔地将其塞回檐下,这才抬头,看见了门口站立的那位焦急的老太太。
她以一贯的庄重和细致,轻声问道:“林老太太,您有何事找我?是不是家中的猪儿又生病了,需要我前去诊治?”
林老太太却焦急地跺了跺脚,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不是,七姑娘,这次真的出大事了!”
从这小院走出的,是一位年轻而美丽的姑娘,她正是东平县衙的仵作颜七。
她身着一袭稍显陈旧的湖蓝色衙门制服,但整洁得一丝不苟。虽然身形瘦削,显得精神不够饱满,但这并未掩盖住她清秀的相貌和莹白的肌肤。然而,在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双明亮如琥铂色的眼睛,它们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令人难以忘怀。
林老太太颤抖着声音说道:“七姑娘,你可知昨夜客栈里来了七位客人投宿?可今天早上,其中一人竟然离奇死亡了,而另一人则神秘失踪!”
颜七闻言,心中不禁一紧,但她面上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她轻声问道:“死的是什么人?”
由于颜七长期居住在东平城东,与这一带的居民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她待人友善,乐于助人,再加上在衙门任职,使得这一片区的百姓,在遭遇困难时,首先想到的都是寻求她的帮助。
林老太太显然早已被昨晚的命案吓得心神不宁,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是……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她紧张地继续说道:“七姑娘,你快去看看吧。那几个大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还带着兵器。他们非要我和老头子给个交代,还自称是江湖人士,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不让我们报官。”
颜七微微皱眉,她知道这类江湖恩怨,向来棘手。
“听起来像是一起江湖纠纷,这类事情,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的。”颜七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既然您老亲自来了,我便陪您先去现场看看,然后再去衙门报官。”
因为是命案,颜七立刻又到义庄,取了一套验尸工具。随后,便与林老太太一同前往渡口的林家客栈。
义庄距离渡口并不遥远,两人刚走到路边,突然有两匹骏马疾驰而来。由于昨夜大雨滂沱,地面泥泞不堪。那两人似乎有紧急事务,来不及收势,导致马蹄溅起的泥水,溅湿了颜七的半边衣袖。
男子翻身下马,对着颜七拱了拱手,歉意地说道:“姑娘,在下因急于赶路,不慎溅污了姑娘的衣裙,实在抱歉。这里有纹银十两,权当赔偿。”
颜七微微颔首,淡然道:“公子不必如此,我这衣衫本不值什么,又何需赔偿?我看公子身上药香袭人,想必是位医术高超的大夫。”
男子愣了愣,随即笑道:“姑娘真是慧眼如炬。在下姓许名鹤,正是慕容山庄的大夫。实不相瞒,我家小姐染病,在下医术不精,无法根治,只能护送小姐前往家师处求医。不料途中发生变故,我落在了小姐后面。”
颜七眸子闪烁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她对许鹤并不熟悉,但慕容山庄的大名却如雷贯耳。提及慕容山庄,她不禁想起了与之齐名的白玉山庄。这两大山庄,在东平县可谓是家喻户晓,一文一武,各有千秋。
白玉山庄的一青先生,因画技精湛而扬名,其本人更是温文尔雅,备受赞誉。
而慕容山庄的老太爷慕容相,则是“一苇渡江”剑法的创始人,这套剑法历经三代,使得慕容家族在江湖上声名远扬,虽然未曾开宗立派,但家底厚实,在东平县更是赫赫有名。据许鹤所言,他所提及的小姐,正是慕容相的长孙女——慕容小蝶。
颜七抬头望去,只见另外一匹马的马背上,坐着一位姑娘,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相貌并不出众,颧骨上隐约可见一条浅浅的疤痕。她脸色苍白,病态尽显,完全谈不上美丽。从打扮上看,她似乎是个丫鬟之类的人物。她的双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在追寻着什么。
颜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见到河面上弥漫的晨雾,如梦如幻。
“七姑娘。”林老太有些胆怯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显然,她在等待他们闲聊的时候,已经是心急如焚了。
颜七收回目光,正欲询问林老太关于客栈内的情况,却听得马上的女孩开口道:“那些人的马在那边。”
许鹤微微一愣,并未立即去寻找那些马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林家客栈,淡然说道:“这么说来,他们尚未护送小姐过河,依旧逗留在此处?”
颜七以淡然的口吻说道:“这家客栈,昨夜怕是遭遇了些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鄙人颜七,平日里多得林老伯的关照,今日特地为此事而来。”
许鹤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心中涌起一丝迷惑。
颜七?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却难以想起究竟在哪里听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他又打量了颜七几眼,见她虽然身着衙门制服,却已显得破旧不堪;容貌清秀美丽,却透露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晦气。
他不明白,林家客栈究竟出了何事?
林老太太,又为何要叫这个人过来?
他摇了摇头,认为自己大概是记错了,便不再纠结,自顾自地扶着那位女孩下了马,随着林老太太、颜七一同走进了客栈。
客栈的规模本就不大,颜七一进门,便感觉里面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她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五个彪形大汉脸色阴沉,正围着瘦弱的林老伯咄咄逼人,而林老伯则一直在努力解释,自己与此事无关。
颜七进入屋内,屋内众人原本面色不善,正要发作,然而当他们瞥见颜七身后的许鹤时,表情瞬间转变,纷纷跪地,泪流满面,哀泣道:“许大夫,小姐她……她已经不在了。”
“什么?”许鹤闻言,脸色骤变,林老太见状,适时提醒道:“她在楼上的东二房。”
林家客栈分为两层,一楼供人用餐,二楼则是客房。二楼共有十间客房,昨夜除了慕容家的这些人马,再无其他客人入住。而发生命案的,正是东二房,住的是身患怪病的慕容小蝶。
许鹤急匆匆地冲上东二房,直扑到床前,猛地掀开半掩的床幔,随后瘫坐在地上。
颜七跟随其后,缓缓踱步进入,轻轻将床幔别到一旁的铁钩上,床上的惨状这才完全展现在眼前:一名女子躺在床上,面容被毁得血肉模糊,衣衫凌乱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肤,同样遭受了残酷的摧残。尤其是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几乎被刺穿。她身下的被褥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绣花鞋中,鞋底浸泡在一滩血迹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不寒而栗。
颜七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慕容小蝶,随即从身上取出验尸箱,准备开始她的工作。
然而,她的举动立刻引起了许鹤的注意,他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颜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颜七淡然看向许鹤,眼神坚定而坦然:“许大夫,我是本县的仵作,慕容小姐突然离世,我需要对她的遗体进行检验,以查明死因。”她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为了确保验尸过程不受干扰,还请各位暂时离开房间。”
许鹤闻言,不禁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深知验尸的重要性,也明白颜七的职责所在。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房间。
随着房门缓缓关闭,颜七独自一人留在了房间内。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慕容小蝶的伤口,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时间在她的指尖缓缓流逝,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许久之后,房门再次打开,颜七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轻轻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神情略显疲惫。
许鹤见状,立刻迎上前去,急切地问道:“颜姑娘,情况如何?小姐的死因可查明了?”
颜七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却透露着深沉:“慕容小姐的致命伤,位于颈部气管。这显然是遭到利剑等锐器的割喉,因此失血过多而亡。另外,敢问许大夫,小姐被害之前,是否患有传染性疾病?”
许鹤闻言,立刻回应道:“颜姑娘所言极是,我家小姐确实身患天花。然而,我对此病束手无策,因此决定带小姐去寻访家师,期望他能救治小姐。”
颜七轻轻点头,继续分析道:“慕容小姐因失血过多而亡,但奇怪的是,房间内的血迹,并不如预期般多。更为蹊跷的是,小姐的子宫,竟然也被人摘除了。许大夫,慕容家最近是否与人结怨,从而招致仇家?”
许鹤闻听此言,面色大变,惊恐地追问道:“究竟是何人所为?竟在杀人之后,还对我家小姐施以如此残忍的手段?”
众人也感到困惑不解,纷纷说道:“我家老爷在江湖上素来以德服人,并无仇家,近来也未得罪他人。小姐一直深居简出,又怎会与人结怨呢?”
颜七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不再发表意见。她似乎对地上那双暗红的绣花鞋,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俯身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将床幔拉上,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不知贵府此行,共有多少人?”
房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正是刚刚与许鹤一同骑马而来的那个丫头,她回答道:“算上我和许大哥,一共是九人。”
颜七转头望去,正好与那丫头的目光相交。
许鹤突然开口,语气中带有几分严肃:“小五,你先不要进来。”
颜七眉头微皱,露出疑惑的神情:“如此说来,现在倒是少了一个人?”
小五看了颜七一眼,稍作犹豫,停在了门槛前,低声说道:“确实是有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