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日,黑夜有月,但整个广临府的街道却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个人影。
这一天是鬼节,又称中元节,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民族传统的祭鬼节日。
根据民间传统,考虑到这一天阴气较重,民间有不宜出门的习俗。
沉睡中的广临府,寂静而沉默。
夜色深沉,已过了宵禁的时辰。
广临府东南西北几条主道上,已经难觅人烟,只有更夫孤独地游荡在黑暗里,仿佛幽魂一般。
位于主街东北角的胜业坊,虽然不至于如外界那般死寂,却也门户紧闭,昏暗一片。
然而有些事情,往往又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方便下手。
此时,一个贼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主路中央,正贼眉鼠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他注意到了一间旅店,多日来既无店家出入,也无客人登门。
贼人猜测,大概是店家出门在外,店里便空无一人了。他见四下无人,便纵身一跃,翻入了旅店的矮墙。
然而,当他猫着腰窥探房间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记得这家主人,养了三条凶猛的看门狗,平日里总是狂吠不止。但今晚,那几条恶犬却出奇地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让贼人感到了一丝警惕!
因为他不确定,这是否是陷阱?
忽闻旅店后院传来阵阵进食之声,声音异常凶猛,令人心悸。
贼人心中一动,决定暂不妄动,首要之务,便是探明这声音的来源。于是,他紧贴着墙壁,如同狸猫般朝后院摸去。
果然,他见到了墙壁上,正晃动着模糊的影子!
贼人心中一紧,立刻躲进角落,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原来,那影子是三只恶犬正在进食,它们狼吞虎咽,毫不顾忌,似乎在享用一顿美餐。
它们的长嘴染满了鲜红的血迹,黏腻的浆液,正顺着獠牙流淌,形成一道长长的丝线,在摇晃中不时滴落。
被啃食的物体,已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原貌。
其中一只恶犬撕下一块带肉的骨头,用力咀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恶犬甩动头颅的瞬间,贼人终于看清了它们口中的食物——那竟然是一只人手!
五指参差不齐,血肉模糊一片,就像是被命运随意涂抹的画布。其中一指,依然还连着残破不堪的皮肉,就如同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啊!!!”
一声凄厉的惊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贼人如同被惊雷击中,瞬间瘫坐在地。
他的双眼瞪得溜圆,惊恐地指着那血肉模糊的景象,惊恐地喊道:“人骨,人骨!”
恐惧让贼人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回过身,就如同被追逐的野兽一般,疯狂地逃离现场。惨叫声在这寂静的夜中回荡,如同鬼魅的哭泣,让人毛骨悚然。
……
大宋哲宗1091年7月,正逢炎夏。
江南东道广临府东平县,一片朝气蓬勃。
凤河之畔,荷花在温暖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展示着它们曼妙的身姿,仿佛在告诉世人,这是一个美好的时节。
然而,此时的东平县衙内,却笼罩着一层沉重的气氛。
因为广临府的知府韩大人,派人送来了一件令人作呕的礼物——那是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尸骨。
东平县衙的师爷李飞燕,此时也紧锁着眉头,凝视着这具被不明生物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骨。
尽管她努力保持镇定,但脸上的罩布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上提了提,显然,这具尸骨散发的恶臭,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李飞燕立刻命人前去查看。
“李大人!”
随着众衙役整齐划一的行礼声,此时一位身着素色长袍、头戴纶巾的男子,正急匆匆地走进县衙大堂。
他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面赶回来。他神色淡默,直接走到了尸骨的正前方。
这位男子步伐坚定,神态沉稳,他挥手拒绝了下属递来的捂鼻布,目光如炬地注视着眼前这具尸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墨白专注地凝视着台子上的尸骨。他发现这具尸骨破碎不堪,外面勉强遮蔽身体的破旧衣衫,也被撕咬成一条条碎布。
李飞燕迅速上前解释道:“李大人,这具尸骨,是今早广临知府韩大人派人送来的。据说,这具尸骨是一名翻墙盗窃的小贼在旅店中发现的。初步猜测,尸骨可能是这家旅店的老板。被人发现时,已经被啃噬得七零八落。抓贼的衙差,当时不敢随意触碰现场的东西,可等到州府大人清晨下令时,尸体上的肉,已经被旅店的恶犬吃得所剩无几了。”
“如今州府的衙差,难道都不知变通吗?”李墨白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满。
过了片刻,他才将视线从尸骨上移开,沉声问道:“既然是在州府地界发生的命案,不是应该直接由州府查办吗?为何还要送到东平县来?”
“按理来说,确实应该由州府直接查办!”
李飞燕的声音逐渐降低,笑容也变得有些尴尬:“可是……因为这件案子只剩下尸骨,身上又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韩大人发了公文,是希望……”
“借人?”李墨白接住了李飞燕的话,眉头微皱。
李飞燕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李虎听了,则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上一次,我们帮助州府破了黄金失窃案和马车藏尸案,韩大人这是觉得师父您能力出众,所以想……”
李墨白微微挑起右边的眉毛,那张肃穆沉静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神情变动。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侧过脸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太阳穴上,似乎在缓解内心的压力。
“李虎,你去把颜七叫过来吧。”李墨白打断了李虎的话,直接吩咐道。
李虎一听,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声音也小了几分:“可是,这几天是中元节,七姑娘要拜祭养父!师父,您这不是刚给她放假了吗?”
“你去叫她,她一定会来的。我这不是要思考案情吗?”
李墨白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眉头紧锁,似乎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
受县令大人之命,李虎只得无奈地上了马,匆匆赶往义庄。
马蹄踏在泥土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与他内心的纷乱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路上,李虎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师父李墨白与颜七之间的一些往事。
自从他们在延州府共同破获了龙见之案后,李墨白似乎对颜七越来越重视了。
他对七姑娘的意见,总是言听计从,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这种变化,又让李虎不禁感叹,师父是不是越来越怕老婆了。然而,他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师父和七姑娘还没有正式成亲呢,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只能说,师父对七姑娘的尊重日益加深。
想到这里,李虎不禁摇头叹息。
他明白,师父其实是不好意思亲自去叫颜七,所以才把这个任务推给了他。
而这种微妙的情感纠葛,又让李虎感到有些无奈。
提及颜七,她的名字现在已经在整个广临州的断案界如雷贯耳。
七姑娘协助李墨白破解了一个又一个奇案,更是在延州龙见之案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因此,附近州府的人,也都知道东平县衙出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女仵作颜七。
然而,名气带来的,也并不总是荣耀和赞誉。随着七姑娘的声名远扬,其他兄弟部门也开始频繁地借调,让她出去协助破案。
这种频繁的调动,也让李虎感到担忧。他担心颜七会因为过度劳累,而影响到她的健康和工作效率。
毕竟李虎也是很在乎颜七的。
李虎的心情有些无奈,他抬眼望去,发现已经来到了东平县城东郊外的义庄。
他抖擞精神,从马背上跃下,步伐显得有些沉重。
他走到义庄旁边的小院,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屋檐下挂满了琳琅满目的中草药,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
他注意到,此时颜七正背对着院门,正全神贯注地忙碌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颜七身着蓝白相间的衣裳,一头长发扎成了道士髻,男装打扮,腰间斜插着一支短笛。微风拂过,又将她微垂的青丝轻轻撩起,就像她的性格一样,冷淡而从容。
李虎缓步走近颜七,只见她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摇着扇子,正神情专注地凝视着案几上的青铜炉子。
这个炉子形状奇特,像是一个木桶,顶部还装有一个特别的装置,看似像蒸炉,实在令人好奇。而在院子四周,还摆放着几尊大小不一的酒坛子,散发出来的香气,正是广临名酒阿婆清。
李虎心中满是困惑,他不明白,颜七明明是要去祭拜养父的,为何此刻却在这里忙碌呢?
他走到颜七身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七……七姑娘?”
颜七被吓了一跳,差点跳了起来。她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李虎后,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她的小脸微红,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原来是你,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谁呢?”
颜七见李虎也愣住了,便继续解释道:“只要再等片刻,这些兑了水的阿婆清,就会被我复原,待会儿你就会见证到奇迹的。”
李虎顿时恍然大悟,不禁感叹道:“不愧是七姑娘……”
原来前阵子,他听说颜七在义庄里发现了很多窖藏好酒,可惜这些好酒,又不知被谁兑了水。没想到颜七竟然想出了“去水存芯”的蒸馏方法,用来复原这些酒。
然而,他突然恍过神来,又紧急地跑到炉子对面,对颜七说道:“不不不,差点就被你带偏了。七姑娘,有正事!州府发现了一具尸首,知府韩大人,想请你帮忙检验!”
“州府难道连自己的仵作都没有吗?”
颜七一听这话,眉头微微一皱,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淡如水的表情。
她接着说道:“而且我今天已经向李大人告假了,待会儿还要用这些酒,去祭拜我的养父。更何况,我并不是广陵府的仵作。”
李虎急忙绕到颜七的侧面,进一步解释道:“不是的,七姑娘。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那里只剩下一副白骨了。而且,州府管辖县府,韩大人正好是李大人的上司,所以他才会找到我们。”
颜七手中的扇子突然停了下来,她挑了挑眉,清澈的眼瞳中增添了些许光晕。
她似乎对“白骨”这个描述产生了兴趣,于是追问道:“你说的白骨,具体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