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远双手背负,迎着慕清颜的目光,“是你先执意决定寻找慕成安,否则在替嫁的时候你就会知难而退,你与林家的那纸协约不同于其他,只要你反悔,临安知府贺则礼在场,也不能命人绑你!是你亲自将自己推进这个漩涡,怨不得我韩某。”
“但那时我只是自己的决定,此时怕是不能再完全由着自己。否则我想不出韩公子为什么要一而再的带我回韩家,除了你认为叔父给我留下的东西之外,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更多。我已经成了你们的眼中钉,你韩公子与绑架我的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一个礼一个兵。而站在明处的韩公子显然更方便一些。”
与之前处于悲痛中不同,此时的慕清颜又成了韩致远起初见到的那个态度坚硬,讲话镇定而不失锋芒之人。
这样的女子韩致远还真的少见,如果不是查慕成安的背景掌握到她的真正身份,单凭见到的一两面,韩致远还真的一下断定不出这个瘦弱的书生模样的人是个女子。
“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盯上你,先来说清楚凶院死者的情况。”
韩致远绕到慕清颜身侧,走到桌子另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我叔父已经被人害死了,你这个特殊监察刑狱的人不去督促衙门破案,跟我还有什么好说?”慕清颜转过身,言语间极为不满。
韩致远抬头注视慕清颜,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敲,“你真认为死的是慕成安?”
“府衙的人不是都已经认出来?我也确定……”
“你确定不是!”韩致远打断慕清颜的话,“你在凶院演戏的功夫确实够得上瓦舍一流,但是你瞧瞧现在你演的还像吗?一个悲痛欲绝之人岂能转脸就有你这般跟人针锋相对的力气?既然你已经不打算在我跟前做戏,有话直说。来回试探很无趣!”
慕清颜淡淡一笑,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韩公子用出‘试探’这个词,看来也是清楚你我之间有条隔阂。好,就来有话直说。韩公子大概不是因为见我现在卸掉伪装,才断定死者并非我的叔父慕成安吧?”
当时在凶院暗室,她惊见叔父的惨死,悲痛席卷六神无主,是韩致远在她耳边低声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他的怀疑要比她的确定早,或者说他从见到死者起,就没有相信过那就是慕成安。
“我只是根据那张被毁的脸而生有的直觉,到底如何还需你的确定。你的认可与反应才能够给死者落定身份,打消旁人疑虑。你做的很好。”韩致远双臂环胸,抵靠在椅背上。
短短的几个字结尾,罕有的带出些许夸赞。
听了韩致远的这番话,慕清颜心里有点莫名的怪异。
那句被他刻意压低的话,不仅是提醒她死者的真假,还提醒了她要将确定的结果掩饰。
而她竟然也配合他那么做,当着旁人的面演足了一场戏。
戏是假的,感情是真的。
在一声声的呼唤当中,她想到的确实是叔父,生怕他真的像死者一般倒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暴尸荒野,落个悲惨凄凉。
她还想到了离世的父母哥哥,为亲人哭丧,她早就不是头一回。
配合了这般真挚的感情,戏怎能演的不够真?
那团团悲哀之气郁集在她的心口,直到进了韩府,清洗换衣之后才舒缓下来。
“既然你都说我演的真,又是怎能确定我的答案?”慕清颜问。
她很好奇,自己在韩致远面前的破绽丢在哪里?
叔父的锁骨上有处烧伤留下的疤痕,那个死者也有,连她都不得不暗自感叹,凶手真是精心选择了一个几乎要蒙蔽了她的眼睛的替身。
只可惜,纰漏就出在伤疤的形状上。幸好她清楚的记得那片伤疤的样子。
不可能有人早在几年前就做出跟他叔父一模一样的烧伤!
“你伏在死者身上的位置。”韩致远道。
“什么位置?”慕清颜不解。
“死者身中五刀,刀刀从脊背穿透前胸,致使前胸同样大量失血。当时你‘认’出死者之后,伏在死者身上哀恸大哭时,脑中却有个连你自己都忽略的想法。”韩致远解释到此,顿了一下,瞧着慕清颜。
这一下,慕清颜没有领会其意。
正如韩致远所说,她忽略了当时那个想法,现在也想不起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什么想法?”慕清颜更加好奇。
“嫌弃。”韩致远只说出两个字。
“嫌弃?”慕清颜心神一动,继而恍然大悟,轻轻的点了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经韩致远提醒,她也想起来,自己当时确实在俯身的刹那间生有一点儿小小的心思。
因为确定不是叔父,便少了足够的在意。就算她再悲哀,趴在死者身上大哭时,还是有些避忌,看到那浑身的血迹,不由自主的偏向上身偏下,血迹比较少一点的地方。
而按照当时她跪倒在死者身边的位置,身体伏下的方向就有些“偏”了。
“有这个破绽,是不是一切都成了徒劳?”慕清颜想明白之后又问。
当破绽不被发现的时候,觉得百密无疏。可当破绽一被指出,就好像被放大的缺点,谁也能看得到。
“我倒是认为,能达到如我这般目光敏锐之人很少见,在现场可以说没有。”韩致远对这个破绽倒是并不在意。
慕清颜错愕的盯着韩致远。
如果说之前韩致远在马车上评说贺知府办案圆滑时,那份骄傲隐于对当朝官员的无奈之中,换句话说还可以看成是对贺知府这类官员的嘲讽与痛斥。而此时,韩致远说的这番话可是毫无掩饰的自负,需要有多大的自信才能这般认可自己。
在慕清颜看来,名声都是别人评价的,夸奖也是别人说的,自己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保持谦虚,寻找自身的不足。
“那可未必。”
慕清颜这么想,便跟口反驳韩致远,“如果你说你的目光非常敏锐,那么不妨这就说出凶手的身份。”
韩致远看着慕清颜。
慕清颜承认,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家人以外的男子这般注视,虽然那目光平静如水,也晃的她不自在。
慕清颜也承认,她的话有些过分了。就算要打击他的骄傲,可要让他现在就说出凶手的身份,也实在强人所难,显得倒是她无理取闹了。
“很难吗?”
就在慕清颜以为韩致远会责备她什么,不想却听到韩致远这淡淡的三个字。
就像是若无其事的从口中飘出来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