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留小婉轻唤，倚在老夫人怀中，想转身再望一眼身后的人，又想来是没有什么必要了。
“我们走！”留老夫人把留小婉送上轿子，自己也入轿坐好，“起轿！”
留府的行队重新启程，过了三桥，眨眼将所有人抛至身后。
“把她带回刑部！”韩致远下令。
“我不会被你带走！”鬼妞把刀从腰间忍痛拔出，将染满了血的刀身送至嘴前，伸舌舔了舔。
刀身的长度几乎跟她的身高差不多，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但是她的样貌，她的举止，又像是只嗜血的小怪，距离仗远都能嗅到满嘴的血腥气。
周虎上前，一下就把那柄刀夺回。
“鬼妞，油籽，你要为陈秀娘报仇，可以报官，由大宋律法来为你娘主持公道，再不济，你报复林家，怎么能想要祸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的年岁也不大，怎么能心肠那么狠？”慕清颜走过去，看着这个曾被她同情的小女孩，她很难过。
“大宋律法真要那么管用，天下又何来那么多的冤案，又怎能有那么多人无处申冤，最后还要靠我们来帮着他们去伸张正义，报仇雪恨？”鬼妞冷笑，“就连庄文太子的结果都不明不白，朝廷无人声张说法，我们这些草芥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庄文太子当年重病，太上皇与当今圣上都极力寻求天下名医救治，无奈归天，这无可厚非，岂能容你妖言惑众！”赵扩可容不得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尔等口口声声说要声张正义，却置无辜之人性命于不顾，在这里信口雌黄搅乱视听。我大宋律法若不管用，又要那么多县衙州府上至刑部做什么！大宋律法不管用，就让尔等为所欲为，残害众生？”
“赵扩，你说这些有几分底气？你们的律法不过是为了约束我们这些想要反抗的人，永远都握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手中，偏向的是你们！”鬼妞嘲笑，“好，你们说我报复没错，我就是在报复命运的不公！这不止是针对林贤与王梅儿，而是针对整个天下！凭什么你们都好好的，却让我生的这副模样？凭什么你们的日子都过得和和美美，我却命运多舛？我是神使，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二十三年！我苦熬了二十三年，得到了竟是这样的结果，老天爷，为什么就连最后的愿望都不肯成全我！”
鬼妞仰天声嘶竭力的喊叫，两手抬起，从腰间沾到的血沿着指尖滴落，落在了她的额头，顺着眼眶滑下。
“二十三年？你，不是陈秀娘的孩子，你就是落水未死的陈秀娘！”慕清颜错愕的瞪大双眼。
这太难以置信！
鬼妞两手在脸上一抓，那层斑驳伤疤被扯下，露出原本干枯却并无任何伤痕的脸皮。
除了两只眼睛不是猩红，这个鬼妞正是韩致远在林家见到的油籽的那颗脑袋。
林贤夫妇说凭油籽的样貌就相信他是陈秀娘的儿子，其实这样貌本就是活生生的成长不够良好的陈秀娘，做了亏心事的他们当然不会有任何怀疑，只是他们没有料想到，他们一直想要寻找的陈秀娘其实就是油籽，这个永远长不大的不幸女人一直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一个孤独游走在临安城中的哑巴女孩，一个隐在林家禁院暗中要挟着林贤夫妇的怪外甥，其实是个已经三十多甚至将近四十岁的女人！
“是！我就是陈秀娘！”鬼妞的双眼渐渐瞪的猩红，红中泛着悲色，“我倒是也想嫁人、生子，做一个正常的女人，一个好母亲，有一个和美的家，可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谁会娶我？谁会跟我生养孩子？林贤他不愿意，不愿意直说啊？他们为什么还要害我！还有王梅儿，我对她不好吗？我一直把她当亲姐姐的，我知道自己的不足，我已经打算等成亲之后，就让林贤再娶了她做平妻，不分大小，可结果呢？我想的这般周全，得到了什么？我差点死在了金沙渡，你们知道当时我的绝望吗？你们懂得我的恨吗？”
陈秀娘这个名字唤起了隐藏在鬼妞心底二十多年的诉说，她的声音泛着沉哑的哭腔，但并没有流出眼泪，只是伴随着一声声的控诉，眼睛越来越猩红，犹如盈满了血。
“我早就想到，却一直不愿相信，第一次在望仙桥见到你的时候，你从破瓦罐里掏出的那片果干上就涂了西域幻药，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你下了药，那是唯一一次我吃了来历不明的东西。后来夜里我从韩家去一扇门的路上碰到你，也不是偶然，是你在专门等我，你表示出让我尽快离开临安，不要插手什么案子，做出有话说不出的样子，可是我肯定的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便依计划把我引到义和坊的死路！”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对临安应该熟悉，怎么会把我带到了死巷口？我丢在废宅附近的那片用来跟韩公子传信的安南鱼锦也是被你捡去！这些在我的脑子里都曾一次次冒出某种感觉，可就是不愿相信，不愿去想你一个不会说话的孤苦小女孩会是一个阴险歹毒的人！可是，当把一切都指向善变狡猾的油籽之后，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慕清颜不情愿，也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就因为那份同情，被她下了毒。留小婉也是出自同情，上演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当一番好意换来的是伤害，而这个伤害又源自对方因其不幸的遭遇所引发的浓浓恨意，除了痛心还能怎样？
“没错，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让你服下了西域幻药，开始了针对那些早已备好，埋在河道中的震天雷布局第一步，引赵扩与韩致远上钩。你的出现是个意外，对你所做的是我临时调整的安排。”
陈秀娘看着慕清颜，猩红的眼睛中竟布着些许怜爱之色，“可是孩子，我没有想要你的命。所以，我想用我的方式劝你离开，可是你固执的不肯！我也并没有把你引进死路，如果我真想杀你，就会在义和坊布下死局，绝不会让你逃脱，不会让你把废宅的秘密带回给韩致远，为此我跟李庆生有不小的分歧。我也不会临到最后，让那个小乞丐把解药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