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英神色一滞,顿了片刻,方道,“子浩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已经死了……爹,娘,我对不起你!”
慕清颜从王春英这声歉意中听出了不对,“你和张子浩究竟什么关系?你们都是外来人,并非到艮山以后机缘巧合相识之后心心相惜,在来到艮山之前你们就认识?”
算算时间,当时他们二人也不过是年幼的孩童。
“我和子浩永远不会做情人。”王春英悠悠地道,“我们根本不可能互生男女情愫。知道为什么吗?我们是姐弟,同父同母血浓于水的亲姐弟。子浩只比我小一岁,他叫我姐姐啊!我们是世上最亲的人。”
“你跟张子浩是姐弟?”
后赶到的杜颖一踏入刘家二进院就听到王春英的这句话,着实被惊到了。
“是啊,没想到吧?我们一起生活到五六岁,那时多幸福多快乐。”王春英双目被火烟朦胧,唇角挂起弯弯的笑意,眸光忽的一闪,窜起了满满的火苗,“可这一切都在十四年前被刘南山、刘丙郎、王二得与王麻子毁了!”
“王二得已经对当年做过的事供认不讳,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与张子浩都是那对被害夫妇的孩子?那嫁给王麻子的那个女人又是谁?”杜颖奇怪地问。
“对,被害的夫妇就是我爹娘,现在的娘是照顾我与子浩的奶娘。”
慕清颜轰然明白,这是痛彻蚀骨恨意冲天的杀亲之仇!
张子浩一次次对那些大骨头动手,借做出一锅锅被张家人夸为美味的骨头汤,不仅是为了练剔骨术,也定然是在发泄愤恨,他的心早已被仇恨扭曲,整个人陷入阴霾而无可自拔,空留一张儒雅的皮囊。
王春英此时的模样也才是真正的她。
“你们的父母被害,你们当时就应该去报官,何苦要认贼作父忍耐这么多年,制造这么一起凶杀案,反而害了自己!”杜颖对他们的做法也是极不认同。
“报官?”王春英凄然笑道,“谁会为一个身无分文的妇人与两个孩子出头?我们拿什么打点官府?四个恶贼背地里做的事,哪个会对人承认?我们又没有证据,怎么告?说起来也可笑的很,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爹娘葬身何处。王二得不是已经招供了吗?你们告诉我,我爹娘死在哪里啊?”
杜颖更是奇怪,“你不知道如何案发,怎么就又知道是那四个人杀害了你的父母?”
“我们本是池州人,十四年前,爹娘原本要带我们举家搬到台州,路经绍兴府青子口,正赶上附近有村子闹社戏,我跟子浩都想看,娘便让奶娘带我们去,她留在船上陪爹,我们所有的家当都在那条船上,看船就是看家。可等我们看社戏回来,我们的船不在约定的地方,爹娘也不见了,天眼看都黑了,岸边更不见其他人来往。我们以为爹娘可能只是划船去别的地方转转,会回来接我们,可是等了一夜,连个影子也没有。我跟子浩都饿了,奶娘只好先带我们去买东西吃,吃完东西后,奶娘带着我们雇了艘船到河对岸去找人。”
“在河中,我们看到一块飘落的船板,弟弟眼尖,认出那块船板上用小刀刻的字,是他亲手刻的自己的名字,就刻在我们家船帮上。即使我们再少不更事,也知道爹娘出事了。奶娘恳求船夫沿河寻人,船夫不想摊麻烦,就把我们送到岸上走了。奶娘只得带着我们沿着河岸寻找,找了足足有二里,在一截不见人烟的河段发现了一堆被烧的焦黑的木头,大致是船体的样子,从中发现子浩玩儿的那把小刻刀……”
说到这里,王春英的泪又开始流,静静的,就像那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依旧静静流淌的河。
“奶娘带着我们去官府报案,官府说我们是闹事的刁民,奶娘说我们的船被烧了,官府却让我们拿出证明那艘船是我们家的证据。可除了那块刻着子浩名字的船帮,那艘船都被烧了,就算我们说出再多的特征,也无法证明。我们说爹娘失踪了,怕是遭遇不测,官府却让我们说出来龙去脉。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岂有此理!人命关天,有人上报就得查,先从停船的地方开始查,岂能查不到蛛丝马迹!”杜颖怒道。
“大人,您能这么想,说明您是个好官。可惜春英没有遇到大人。”
“十四年前那位绍兴知府是谁?”杜颖又问。
“我记得,听衙差们称贺大人,具体名姓不知。”
姓贺?
慕清颜与杜颖不约相视一眼。
“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又追到那四个人?”
王春英继续说道,“被官府赶走,奶娘身上带的那点钱也都花光,我们成了流落在绍兴府的叫花子。应该说是老天还开着一点眼,我本来想问一个客商模样的人讨点吃的,结果见那人从身上掏出的荷包是娘随身带的那一只。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奶娘,奶娘带着我跟子浩一路跟着那个男人,后来见他们同行四人。”
“我们不敢冒然上去质问,若真是歹人知道我们的来路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一只荷包,就像那块刻着子浩名字的船帮,除了我们自己相信之外,做不了状告他们的证据,他们有一百种理由解释一只荷包的来历。最简单的便可以说是捡的,是不是?”
“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便决定找证据。我们一路跟踪他们出了绍兴府,终被发现。那时子浩到一边解手,奶娘暗中示意他不要出来,带着我当做是家乡遭难无家可归的母女,反过来给那几个恶贼磕头,苦苦恳求他们收留。王麻子看中奶娘,把我们母女带回王家村。子浩则跟着奶娘给他偷偷留下的目的地点,一路乞讨也找到了艮山。”
“子浩那时才五岁,小小年纪便那般有担当。之前我将他当不懂事的弟弟呵护,在与我们分开的日子,他小小的一个人,不知吃了怎样的苦,经历了怎样的成长。时隔整整一年,我在艮山惊喜万分地见到了他,他那般清瘦,衣衫褴褛,满脸污垢,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说要读书学习考科举中状元的男孩了。在奶娘的指引下,子浩去了皮子村,故意经常在张荣家附近露脸,设法讨失去幼子的张家夫妇喜欢,终于如愿做了张家的养子,也可以继续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