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地字丙一号。
阴暗之中,仅有铁栏外墙壁上插的那支似乎随时会燃尽的火把映照出几分无力的橘黄色昏光。
牢房角落里,慕清颜抱膝而坐。
从刑部偏堂,到佑圣观,再被押送到刑部大牢,好似一场梦,虚虚幻幻的不太真实。
当初小刀子遇害,她是那么怕含冤入狱,被关在这小小的囚笼里没了施展拳脚的天地。而今,她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刑部大牢。
这样便能解开那个看似成了死结的局吧?
听到平缓而沉稳的脚步声最终停在她所在的牢门前,慕清颜抬头望去。
韩致远顺着牢门铁栏蹲下身,与那张浸在晦暗光色中的脸平视,“你可真行啊!”
慕清颜灿然一笑,起身来到牢门前,与同时站起身的韩致远隔栏相望,“陆郎中怎么样?是不是被无辜释放?”
“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好!”
“我这么做,就是为救陆郎中,当然想要知道自己做的值不值。你快告诉我!”
“要是陆游没被放,你岂不是白白搭了进去?”
“不会的,我连叔父没死都招认了,他们没有理由再怀疑陆郎中杀人。”
“可他有所隐瞒并不假,即使洗掉谋害黄裳的罪名,也要被查其他。”
“只要不顶着杀人凶手的罪名被处死就行了,其他的事你还解决不了?”
见韩致远只是盯着她没接话,慕清颜又道,“我都做了这么多,把叔父都出卖了,你要是连剩下的那点事都办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说跟陆元韶切磋?”
“行了!怎么这么嘴贫!”韩致远横了慕清颜一眼。
“那就是陆郎中没事了!”慕清颜从韩致远神色中读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景彦。”韩致远手搭在铁栏上,握紧。
“嗯?”
“你这么做,是帮了陆郎中,可你也对不起了你的叔父,你口口声声要帮慕成安讨清白,这下你却给他实打实的扣了顶罪帽,不仅揭发了他假死一事,还令他成了被整个天下通缉的要犯。若有机会,你怎么面见他?”
“我不信叔父会谋害黄翊善,但叔父确实密会黄翊善,他身上带着问题无疑,我想……叔父的为人,如果他知道陆郎中要因黄翊善而死,他不会置之不理。”
慕清颜说着,咬咬唇,“眼下也只能这样,若真有机会见到叔父,我想,叔父会理解我的。兴许朝廷缉捕令一颁布,天下人都盯着叔父的下落,我也能更快找到他!到时候,便能更利于弄清黄翊善遇害前的情形,辨明黑白。这样想来,我所做的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你说,是不是?”
“凡事都有好坏两面,你这是往好的想,如果不好呢?”韩致远凝视着慕清颜。
这个坚持无畏而超出他所料识大体有几分魄力的女子,让他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想要极尽所能的保护她,拉她一把,不要坠入深渊。
“不会不好的。”慕清颜仰起头,冲韩致远一笑,如月似得明眸那般耀眼,“如果连希望都没有,失了勇气,事情岂不是更糟糕?我们都抱有信心,好不好?现在已经这样,说丧气话有什么用?看你韩大公子,虽然也遇到过倒霉的事,最终结果不也都挺幸运?我就当你是福星了,福星高照,万事大吉!”
慕清颜双手作势抱拳。
韩致远伸手穿过铁栏,抚在她的肩上,“你也只能先老老实实吃几天牢饭,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不用多久。”
慕清颜瞥一眼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清晰的指节骨看起来偏瘦,但很有力,“你看我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陆郎中无罪释放,陆寺丞也可以安心去安南国,你是不是应该问问我在牢中可有未了的心愿?”
“你有什么心愿?”韩致远收回手。
“我若说了,你可得帮我做到。”慕清颜眨眨眼。
此情此景,还能看到这双明眸中藏着几分狡黠,韩致远大概已然猜到她想说什么,换做平时,他肯定会三言两语挡回去,但现在,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个,你知道当初在外沙河道上,萧公子萧致瑾是你请去的,但我也算欠了他个人情,答应帮他个忙做回报。他也没让我做别的事,就是交代我说四月初三,请你务必去萧家参加萧老爷的寿宴。”慕清颜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韩致远的反应,说到寿宴时,特意停顿了一下。
“不是三月二十八,今日?”韩致远插口问了一句。
原来他知道!
慕清颜继续说,“萧公子说你为陆郎中的事忙,怕你因故缺席,所以萧老爷同意推迟三天,改到四月初三。”
“所以呢?”
“所以你要去啊!我不能失信于人。我记得在韩家你找我算过账,让我记住你的话,说是我不理你的劝说,若是我逼你做什么事,你也不会答应,其中是不是特指包括这件事?你其实早就料到萧致瑾会托我做什么,所以提前不动声色的对我做了防范。我知道他这个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肯定难,本来我还要想别的办法完成任务,可是你看我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是不是也稍微稍微付出那么一点点?”
背对着火把,韩致远那张无声的面孔看起来颇为黑沉。
慕清颜又道,“你跟萧致瑾关系那么好,用起萧家的人办事像是信手拈来,怎么就不愿给人家父亲萧老爷一个面子?反正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刚才答应我了。我不能失信于人,你也不能失信于我。”
“就这个心愿?”韩致远静静地听完慕清颜的话,黑沉之色疏散开。
“怎么能说就这个?我心愿多着也大着,其他的就算我用尽所有力气逼你,眼下你能做得到?”
“不能。”
“哈哈,”慕清颜笑出声,“韩大公子看起来很愁苦,没了往日的骄傲,真是难得,要是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就好了。”
韩致远转身朝牢外走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