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回身上了肩舆,率众地主富户准备离去,临走前又冲朱熹补了一句,“朱大人,你以为将火灾一事刻意压着,就传不出漳州城?不瞒你说,我已经如实告知临安城的表兄,桂林村火灾真相如何会直达天庭!你就等着被罢官,老老实实的讲学著说,为我大宋培养才子便是,别再在官道上瞎混!”
待那行人远远离去之后,朱熹对何四娘道,“四娘,下葬一事就托你来主持操办,若有需要就找州府主簿解决,钱财若不够,我再让人赶回尤溪去家里再取。日子老夫之后就定。”
死了这么多人,还要体恤安抚,州府的底子怎样,朱熹很明白。
何四娘也理解,“朱大人时常捐资助学,能有多少钱财?留着那点就不要从老家人手里抠取了。我何四娘的拳馆虽然也没了,可朋友不少,互相筹借,大家也都会帮这个忙。”
“四娘大义,堪比男儿,实为大宋巾帼,老夫在此唯有道声感谢!”朱熹向何四娘抱拳拱手。
“大人客气!四娘授受不起。”何四娘赶忙向朱熹回以作揖。
“尸首停在哪儿?可否带我去看看?”一直默不作声袖手旁观的韩致远走到朱熹身边,低声询问。
“老夫再去义堂拜会。”朱熹道。
“朱大人,请!”
何四娘亲自陪同,与朱熹等人来到位于登高山西麓一片空场地。
这里原本是漳州各家拳馆的大小弟子设擂台比划的场地之一。此时成了停放焦尸的地方,由看守城中义庄的老叟在这里照料。
初到这片场地,看到的是五个临时支起的大帐篷,那名老叟正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喝酒,就像是一个普通老者在守着家门。
“朱大人来啦。”老叟看到朱熹,赶忙放下酒葫芦。
义庄的看守人普遍都有个嗜好,那就是爱喝酒,酒壮人胆。
“你在外面等着。”韩致远朝一所帐篷走去。
“我不怕。”慕清颜毫不犹豫地跟上。
“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韩四一把将帐篷的帘子掀开,刚迈进去便退了出来,“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韩四,你是怕了吧!”周虎没给面子。
韩四死不承认,“真没什么好看的,人都烧城焦炭,能看出什么?”
韩致远见门帘上贴着标识,上面写着的应该就是桂林村里的各家铺子名。
见这支帐篷上就贴着“玉婷馆”,便掀开帘子进去。
满帐篷的焦尸,几乎没有全部完整的尸身,因为被烧的焦透,在棚子里放置了好几天都没有招到什么蝇子,一具具犹如炭块,或者说像是用炭块雕刻的各种人形部位。
每一堆焦尸前都放着一块石头,石头下压着一张纸条。
慕清颜弯身一一查看,找到“玉婷馆”的纸条,“在这里。”
韩致远走过去,将她拉开,“一边儿去。”
“我都习惯了。”
“手都成了冰凉。嘴硬!”
慕清颜两手交叉搓了搓,“不是害怕,是心凉所至。”
“随你。”
韩致远也不再多说,走近归为“玉婷馆”的一具焦尸。
肉都焦化贴在骨骼上,根据大致形体推断,应该是个子中等的男人。鼻耳都已烧化,残留着一颗焦黑的骷髅头。
韩致远将下颚扳开,取出一条帕子塞入口腔,转了几下抽出来。
“不算黑,没有吸入多少烟灰,死后被焚。”慕清颜给出结论。
韩致远又查看了一下归为“玉婷馆”的其他头颅,而慕清颜则去旁边查看属于其他铺牌的尸体。
经过二人一番查看确定,但凡其他地方保存下头部的,撬开口腔都能擦出大量烟灰,均为被活活烧死,只有“玉婷馆”的人是先死后烧。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将死尸丢到玉婷馆之后才放的火。被冠以玉婷馆之名的尸骨根本就不是玉婷馆的人,很可能是从旁边人家杀死之后丢到玉婷馆,代替玉婷馆的人去死。
整个桂林村的人,暴露在外面,或者埋在倒塌的房梁以及其他不经烧的木类等物之下的尸骨,早就差不多都烧化成灰,留下的也就是最后的那点残骨,能留下完整一些的残尸都是被压在瓦砾之下,有了厚重的遮挡才存下来一副骸骨。
朱熹说死了三百多人,那是根据桂林村的人口估算,真正被搁置在这五个帐篷里的尸骨远远不够三百具全尸,全部无从辨认,另外便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炭化尸块,更是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朱熹走进帐篷,叹息道,“我希望有人能够仔细辨认,识出自己的亲人,带其回家。可惜仅有三具尸首被确认领走,还有二十八具是根据尸首咽气的位置判断识别,其中就有何四娘的拳馆里的人。但也只是一起领走,无法辨得清谁到底是谁。”
“这剩下的一百一十五具较完整的尸骨,还有那些烧残的尸骨,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将他们按照抬取的位置分类安放,可也仅是分辨得出大些的铺宅。时至今日也无人认领,怕是举家丧命,或者是从外地而来。能查到原籍的,老夫已命人给他们家乡的人送去消息,至今还未回音。剩下那些查不到来历的,也就只能被当做无名尸。还有那些平常人家的散户,以及乱逃出去的人,更是无从分置。最终,只能将这些同命相怜的人合葬,同穴长眠!”
“朱大人,桂林村失火绝对是凶杀案。”韩致远道。
“真正的迎客石失踪,定是人为,可那么两块石柱如何被人盗走替换?又与桂林村失火有何关系?”朱熹问。
“桂林村火烧一片若不是有大量易燃之物为引,便是起火点居多,分布整个桂林村,其实朱大人也据此比较偏向认为是有人故意纵火,只是没有任何线索,不好以官府之名给众人结论。是吧?”
朱熹点点头,灰白的胡须如落了一层愁容白霜,“没错,失火距今十余天,老夫没有任何线索,虽有不少针对老夫之人,可也不能无故将其扣以凶徒之名,实在无从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