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鞋底在树枝上搓了搓，树枝也跟着摇晃了几下。
韩致远接着道：“义庄的地上到处都是污迹，你一定是攀着墙梁行移，但想要查看那名老狱卒，只能落地，虽然你很小心，却还是留下脚印。你并不在乎留下自己的脚印，因为你知道赶来的那些衙差会为了驱灭老鼠再在义庄里踩下数不清的脚印，将你的脚印破坏。事实上，也确实被破坏，可天不如你意，恰恰还剩下半只，它不是衙差们穿的皂靴布底，而是鞮靴革底。你让我怎么把这半只脚印跟其他人混在一起看待？”
“所以，你就怀疑到我？”中年男人折断跟前的树枝，朝韩致远摇了摇。
“正是你出现在老狱卒的身边，才打消了我在这件事上对你的怀疑。我刚说了，你是想要查看那名老狱卒所以才落在他的身边，因为这是半只左脚印，呈前重后虚，脚尖落地的位置更明显。”韩致远把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因为他知道，凭这个中年男人的脑筋不需要他再说的透彻。
这样的脚印说明中年男人当时呈半蹲，右膝屈蹲右脚踏平，左脚靠后，后跟踮起，前掌用力，也是常人普遍的蹲身姿势，也是查看情况时常有的姿势。既然他会查看死者，说明多少在意死者的状况，真正的凶手在引出恶鼠之前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怎会在鼠攻开始的时候又特意去关心一个守尸人的死？
“呵……”中年男人轻笑了一声。
他到义庄的时候，那个倒霉的守尸人已经断气，身上爬满老鼠……令他这个走遍南北的人都为之惊震，留做噩梦。
“既然你已经来过，我想你会有兴趣继续留下看戏，何况慕景彦也来了。”韩致远继续道，“你不会将慕景彦强行带走，若是如此，早在临安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你带走，再晚，在武夷山的那晚你也可以将她掳走，可是你没有，而是现身出来，用慕成安的下落去引诱她。甚至在开元寺，还悄无声息地替她挡掉慧新的暗袭。如果现在我没有追来，你肯定是又要追上慕景彦，趁我们发生争执的机会，想要再次拐她跟你走。我承认，我对你的心思实在琢磨不透。”
“所以，你就用这么一招等着我现身。”中年男人从手中的树枝上摘下片片叶子丢落。
落叶一片片飘在位于下方的韩致远身上。
韩致远弹指将肩上的一片叶子打飞，“既然知道你在附近，怎么着也该找你面对面说几句话吧？慕景彦是个饵……你究竟什么人？跟慕家的人到底什么关系？”
慕家的人，不止是因为慕成安，这是韩致远在思索之后重新划出的关系。
因为早就跟慕家的人有关，所以才能在多年前便准备好冒充慕成安的替死者，因为跟慕家的人有关，才会对慕清颜采取“柔”策，而不是强攻，这样的耐心与关照，绝不只是因为慕成安对他有恩。而在这样的耐心与关照之下又到底掩饰着什么存有什么目的，韩致远想不明白。
“你不是贵为大宋第一公子？自己去查。”中年男人甩掉树枝，慵懒地靠着树干。
韩致远握住上方的树枝，再次旋了一截高度，与中年男人背对背靠着树干持平，“我知道，你跟李庆杨风他们不是一伙，你的目的是为了慕成安留下的信，但是又跟追到武夷山的刺客不同，他们是夺，你是守。你很清楚慕成安留下了什么，不想让其他人拿到，同时也阻挠我对其他人的了解，想让我们继续乱下去。其实……如果坦白一些，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呵……你这是做起了我的说客？韩公子确实具有与三教九流都能做朋友的资质，只可惜，你虽无功名，却属于兵，而我是贼，且不是像邱大那样的小贼，跟你做朋友，就等于羊入虎口，事关自己的命，我怎会犯傻？既然你不是真要跟颜娘生争执，那就照顾好她。如果她有什么不测，我定取你性命！”
中年男人双脚在树干上用力一蹬，穿过枝叶，纵身向侧边的屋顶上掠去。
韩致远靠在树干上，双臂环胸，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向那一束束投射到眼中的微亮。
“你打算在树上睡觉？”
有人在树下仰望。
韩致远不用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已经听出这声音出自谁。
慕清颜见树上的人没理会，将短褂往起撩了撩，抱着树干攀上了最靠下的枝桠，两脚踩稳树枝，扶着上面的树干站起身，个子刚刚探到韩致远的脚。
韩致远拨开树枝朝下瞅了眼，见慕清颜打算继续往上爬，“你这还真是在做慕景彦！”
“本来就是。”慕清颜停下手，倚在枝干上，整了整短褂布衫，“我以为你真睡着了。”
韩致远蹲身搭坐在上面的枝干上，“你没走？”
“走了，又回来了。”慕清颜摘下一片叶子，对折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两声。
韩致远见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得，眯起眼睛，“不会吧？被你识破了？”
“嗯。”慕清颜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又开始吹叶子。
清脆的曲调像是早起的鸟儿在欢唱，旁边的树上也有几声鸟叫在唧唧喳喳地呼应。欢快的小东西根本不知人们身上背负的种种沉重，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劫难。
韩致远从上面的树杈上跳下来，落在慕清颜身边的枝干上，“你也在跟我唱戏？”
“唱的好不好？”慕清颜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俏皮灵动。
见韩致远一脸难以置信，她可不会告诉他，自己确实被他骗了，只不过她没有真的走远，而是停在前面的拐角，不巧看到前后上树的两个身影。怕被发现，她没敢靠近，一直等着，同时也想明白，原来这次，韩致远是想要利用她，真正想要激怒的人是她，拿与他发生争执的她做饵，引人趁机再来诱拐自己。而那个从月光中来的男人，真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