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了,老衲倒还记得清楚,那一日,她抱着个骨灰坛来到法济寺,神色哀戚,说是对她很重要的一个人,请老衲将其存置功德堂安放,捐了笔不小的香火钱。也就是从那时起,何施主便留在山下的何家拳馆,帮着生病的老拳师照顾起拳馆。”
说到这里,净玄略为奇怪,“韩施主为何提到何施主?”
韩致远道:“当时何四娘突然遇害,情况有些特殊,我没来得及了解,突然想起来问问。原来何四娘曾在法济寺寄放骨灰,法济寺有专门寄放骨灰的功德堂?”
“虽说火葬在这边不算太盛行,但有些人家出自各种原因也会将从别处火葬的尸骨带回来。为了让他们能够受佛法化,供沾法雨,同沐佛恩,便会寄存在寺中,为此有善人专门供建了一所功德堂,就在大雄宝殿东临斋房的位置。这功德堂不同其他大殿,平时很少有人叨扰,只有每逢七清扫,难道……”净玄浑然一惊。
韩致远已经转身,带上周虎去寻功德堂。
果然如净玄所言,功德堂大门从外上了锁,几扇窗子都关的严实。
“里面有人!”
不及靠近,周虎抢先拔刀挡在韩致远身前。
“杜玉,我知道你在里面。我都已经寻到你跟前,你还藏着不敢露面,也太没意思!”韩致远从周虎身侧绕过,冲功德堂高声道。
没见动静,韩致远又向前走了两步,“我就带了一个人来,你这位武艺高手还不敢现身?是怕被我从你的脸上识破什么不成?”
功德堂的窗子拉开条缝隙,一双眼睛朝外望了望,接着吱呀一声打开半边,一个看起来约四十来岁的女子从窗口跃出。
简单的素衫素巾,像是刚经历新丧,在功德堂这种地方倒是挺贴切。
韩致远见到此人,勾唇轻笑,“杜玉?还是该叫你何四娘?”
“何四娘?”紧跟在韩致远身边的周虎一愣。
就算都是身着缟素,两张脸都不一样啊?
随在韩致远身后赶来的净玄住持也在错愕间停下脚步,“何施主?”
“咱们也算是熟人,难得又见面,不必客套了吧?”
熟悉的声音从那张拥有陌生容貌的女子口中传出,“你能从齐山手中脱身,看来最终我们是败了,可怜吉阳军的那帮孩子……满怀信心却落个粉身碎骨,惨死在自己人制造的兵器之下!是我的错,是我下输了这盘棋……你如何知道是我,又如何寻到这里?”
同样心怀不甘,失望之极,但此人的反应看起来平静许多,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谈论一盘走输的棋。
越是如此沉得住气的人,才越能担得起为首之人,只不过最终是力不从心。
“因为我知道何四娘就是神秘的杜玉,知道杜玉曾在登高山亭台上留下深情誓言,又知道何四娘曾在这里寄存了一坛骨灰,自然就寻到这里。若是不想让我找到,你就不该来这里,对于我来说,这里是最容易找到的地方,她是你为自己定下的最后归处!”
韩致远先回答了杜玉第二个问题,“至于第一个问题,当你在天庆观受伤假死之后,我便笃定你何四娘就是整个阴谋的主谋,就是杜玉!就是你的‘死’,才让我决定对何家拳馆出手,趁你刚刚离开时给你个措手不及的交代!”
“原来是因为我,我以为是迟滨他们……”杜玉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的死哪里有破绽,反而给你造成了证据?”
就算输,也想输个明白。
韩致远道:“且不说‘你’受的是不是致命伤,也不用说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只说我看到躺在药铺里的那个何四娘的第一眼,当我将她脸上的蒙布揭开之后,我便认出那个死掉的女人不是何四娘,确切点的说法应该是,不是你这个站在我面前的何四娘!”
“你到底看出来了什么?”
“头发。”
“头发?”
杜玉抬手撩了下掉落在额前的碎发。
“死掉的那个人与我曾见到的何四娘头发长短不一样,就像现在你这样,掉落在额前的头发,她的发梢过了眉尖,险些遮住眼睛。短了可以说剪过,长了又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拔长的么?”
杜玉的眼珠子快从眼眶中挤出来,“你就是凭头发长短确定死掉的人是假的?”
“不然呢?只凭这点还不够么?”
杜玉哑然。
这点看起来微不足道,可又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她那般细密谨慎,怎么就忽略了头发?忽略了头发那几乎注意不到的长短!
韩致远见杜玉没做声,接着道:“之后我查验尸体,只是想看的更细致,你的脸我没有仔细查看过,但是死掉的那个何四娘,我仔仔细细查看之后断定,她的脸是真的,那么我见过的何四娘的脸必然是假的。曾听诚儒讲过易容术,一个人做伪装的最高手段,改变整张脸的面貌,又不会像唱戏化妆那般假,一直惊奇世人的智慧,却一直无缘所见,没想到,我从来到漳州之后见到的何四娘你,其实就是一张易容的脸。既然如此精心伪装,又是个女子,而恰恰林翎又死于无影针,你说,我若不想到你这位无影针传人杜玉,还会想到谁?”
“你不是何四娘,你是杜玉!死掉的那个女人才本该叫何四娘,你强过周青山、张路等,不止顶替了她的身份,还冒用了她的面容。而真正的何四娘一直藏在你的手中,直到替你去死,你以为用一具属于何四娘的真正尸体能够瞒人耳目,防备着即使查出真正死因,也改变不了何四娘已死的事实,但是却疏忽了那几根头发!”
“我犯了严重的错,是我害了迟滨那些孩子。”杜玉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形容自己此刻听到韩致远这番话的反应。
几根头发,就是几根头发开始令局势发生骤变。
她前脚刚离开,根本没料到紧跟着漳州会出事,出那么大的事,直接将漳州的布置全部击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