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衙,听闻慕清颜已经醒来,韩致远直接来到东厅。刚进庭院,就看到三个人正围着石桌坐在一起,周虎则坐在远处的门阶上。
慕清颜正在听韩四讲她不知道的事,并未觉察到有人进了院中,直到听留小婉轻轻唤了声“韩公子”,才猛然抬头,发现韩致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侧。
见韩致远的正对面是留小婉,慕清颜忙站起身,“韩公子,这里有些风大,我跟周大哥韩四去厅中说话。”
看着慕清颜匆匆离开的背影,韩致远想叫,没有开口。
去上杭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她换上女妆的样子。之后见到的又都是在求生拼命的落难模样。说起来,此时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正正经经梳理成女妆的她。
可是除了自上而下看到个侧身,便是弃他而去的背影。
“韩公子。”留小婉站起身。
她想说什么,犹豫了一番也是没有说,与韩致远一起望向回到厅中的慕清颜。
“公子,我们去看看廉辉。”韩四起身扯着周虎离开东厅。
“井盐好像生公子的气了,是不是怪公子没有换她?”坐在石阶上的周虎倒是看的仔细,出了门就嘟囔。
韩四也没明白慕清颜为什么回避,“不是吧?公子都跟她一起差点……”
“哎呀!”周虎一拍脑袋,“井盐让咱们到厅里给她接着讲,你怎么拉我走了?”
“反正你也是远远的避着。”
“生气,肯定是生气,老夫也生气,到现在气还没消!”刚走过来的吴诚儒听到二人的话,跟着也是埋怨,“平日里见他不待搭理人家留小姐,救人的时候倒是爽快!亏得我们小颜跟他出生入死,关键时刻,一点儿都不在乎!气死老夫了!”
韩致远知道慕清颜惦记着慕成安的下落,待她醒来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六便启程返回临安。
临离开漳州前,慕清颜再次去了趟法济寺,特意为曾住在紫金山脚下李子村的李婆婆母子上香祈祷。之前韩致远去上杭县,已经安排人将那对丢放在义庄的母子安葬,即便如此,也弥补不了她所犯下的错。
是的,她一直认为造成李婆婆母子的死不是过失,而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错。
以最后拜会住持净玄法师为名一起去了法济寺的韩致远在大殿外等候,没有对慕清颜说什么宽慰的话。
虽说人生在世谁能无过,但有些事没有辨清一步没有走对就是无可挽回,尤其是对于像慕清颜这样看事明白的人,话说多了并没什么用,只能让时间去一点点淡化。
回临安的路上赵扩与他们同行,留正则以钦差的身份留下,主持安排剩下的一些事务,留小婉说她要陪同祖父,还要等按照安南细作提供的地点找到留冬的尸首之后,与他的头颅一起送回家安葬。
吴诚儒打算之后与吴稚返回建阳老家看望家人,其宗亲吴伯也在建阳,吴峥便留下与吴诚儒同路,去建阳接吴伯一同回临安。
路上,慕清颜又换回了男妆,这样跟在一群男人当中,似乎更随意,也似乎……这样才是她与韩致远的正确相处方式。
一行人到建宁府治建安暂留,赵扩顺便巡视建宁府,听设在府治的经略司、转运使、常平公事以及提刑司等官员汇报各方负责情况。韩致远则带慕清颜到建宁府大牢见到之前押送于此的杜倩。
起初,慕清颜不知道韩致远硬要带她去做什么,见到杜倩之后方恍然。
细看之下,杜倩与梅三娘眉眼间倒有几分相像,虽然比梅三娘的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生动许多,可也是一脸木然,手中攥着吊在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圈,呆呆地坐在角落。
慕清颜抚在左手腕带的红绳上,“你已经知道她是谁?”
韩致远道:“我从上杭返回,第一次在牢中审问她时,便已看见。若是被杜玉养大,并不奇怪。”
慕清颜解下红绳,弯身轻轻放在铁栏内的地上,“希望你们母女九泉之下能够团聚,来世平安。”
杜倩闻声望去,看到那条红绳,眼睛一亮,起身奔过来,将红绳捡起,颤声问,“这是哪儿来的?你们见过我娘?我爹娘不是早就死了吗?是杜玉姑姑捡回我。”
从小到大十七年,她从未听说过关于她爹娘的任何消息,杜玉说她是无亲无靠的孤儿。
“常荣寨。”慕清颜轻轻吐出三个字。
杜倩捧着红绳的手一松,红绳飘落在地,唇畔哆嗦,“不……不……”
她是常荣寨的孩子,所以杜玉姑姑才嫌弃她,不肯认她做女儿?眼睁睁地看着身体怪异的陈秀娘都能唤仅比她大几岁的杜玉一声干娘,齐山更是直接称呼阿姆,而杜玉明明从在她连名字都没有的婴孩时便收养了她,却只能称作姑姑。
真相是残酷的,但有时候应该让人知道。
慕清颜与韩致远离开建宁府大牢,再次来到武夷山。
辛弃疾有事不在仲佑观,但托人留下一封信,等韩致远回程经过来访的时候交给他。
“稼轩先生怎么说?”慕清颜见韩致远看了几眼就把信收起来。
记得曾托稼轩先生询问他的学生关于五刀鬼案的传闻,信中应该是提及此事。
“只说那个孩子所说的事发生在衡山县,肯定是慧新那伙人做的。”韩致远已经不在意。
慕清颜眉头颦起,“和州黄州的凶案是因为慧新之子的事闹起来的,那个孩子口中说的五刀鬼又是什么缘由?若与慧新等人有关,杀一个赤脚大夫做什么?埋葬后还被盗走尸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帮助他们从刑部盗走卷宗。”
“行了,今日的事解决便罢,陈年往事中不清不楚的东西多了去,哪儿能都弄得明白。”
二人下了山,经过天柱峰脚下的九曲溪停下,韩致远解下肩上的包袱。
慕清颜奇怪地看着那个包袱,是他们离开大牢后,韩四给他们送来的。据说是给稼轩先生准备的礼物,可上了趟仲佑观,也没见他留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是他自己一路背着,碰都没有让她碰。
韩致远蹲在溪边,把包袱放在地上打开。
“这是……”慕清颜见包袱里有个布袋,袋子里的东西好像她在法济寺功德堂见到的那些骨灰。
“我从杜玉舍不得的那只骨灰坛里调换来的。”韩致远捧起一把骨灰抛入溪水中。
是庄文太子的骨灰!
“你不觉得这样最好么?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找谁就找谁,何必被圈在那如牢笼的黑地方。”韩致远继续抓起骨灰,一把把抛洒,“这武夷山景致幽奇,九曲溪也颇养闲情逸致,从这里起步倒也不错。”
慕清颜蹲下身,与他一起将庄文太子的骨灰扬向水面,目送它们被潺潺流水带走,缓缓散开,终失去任何踪影,融于山水之中,与天地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