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杀假慕成安交差用的刀，还有慕成安临死前中的刀都是仿造，是敖兴派发任务所用，他可舍不得把真刀交给手下。就那么一把假刀也一直被人争夺，拿到它，便是仅次于敖兴地位的人。”
慕容寅晟僵硬的扯出一点点笑意，“现在我已经夺到真刀，谁还会把假的放在眼里？可惜我一直在等这么一天，到头来却是让你讨了便宜，你拿去拐骗五刀会的人吧。慕成安为我丧命，我不会让他再死不瞑目！这么做，也算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韩致远从慕容寅晟的腰间拔下那把血淋淋的弯刀。
“城中留存的死士，尽快处理干净。”慕容寅晟从韩致远的身侧看到站在不远处直直盯着他的慕清颜，“早知如今这般，何必当初那般固执，若我早听慕成安的话，也不会害死他，还把颜娘扯进来受苦。”
“到此时，你还是直呼慕捕头姓名？”韩致远沉下声音问。
慕容寅晟的目光一直落在慕清颜的身上，移不开，也移不动。
韩致远见他没有回话，又低声道：“慕成安已经查到五刀会，查到你，他希望你自首，由你去对付五刀会，将功补过。出于私心，一直隐而未报，这便是他对柳燕说的黑暗漩涡，他为你存私，有违执法。但你不肯听从，一边以假死欺骗五刀会，一边将他送到飞来峰叶宁畅处藏身，想借用药物让他忘记自己要做的事，但结果徒劳。且不论其他五刀会让你势必杀掉慕成安的理由，单是他已经探到五刀会存在的秘密，敖兴就不会放过他。”
“慕成安为劝服你，甚至将慕清颜推出来，希望你为了她而改变，但你依旧迟迟没有做出明确退出的反应，一直……到了现在，当自己的命都快没有的时候，想通了？”
其实韩致远此时才算完全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慕成安为什么执意扯慕清颜卷进来，根本心意并不是为了去寻找高宗皇帝手诏的托付，而是他以为自己劝说无效，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希望慕容寅晟看在慕清颜的份上，会改邪归正，秉正本心。但是慕容寅晟最多只是不遗余力地保护慕清颜，并没有放弃想要掌握五刀会，做一个黑暗首领的念头。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从武夷山收到稼轩先生留下的信之后，又想到了吴峥的习武情况，再看到留小婉帮颜娘画的像才算完全确定，信中提到衡山县一桩五刀鬼命案，我在弥陀寺也问过你，你回避了。”
“我听敖兴说过曾有弟子疑似偷偷抄录了一份武谱私藏，被人知道后搜查却并无发现，结果不了了之，想必是被他丢掉灭证，又被吴峥捡去练了。”
“我主要说的是五刀鬼命案！”韩致远提醒慕容寅晟，到这个时候不要再避重就轻。
慕容寅晟换了口气，另一只手也搭在韩致远的肩膀上，作为体力支撑，“五刀案……是从白安到敖兴留下来的，为考验像我这般在五刀会中有前途的人是否真正值得委以重任，值得可信而制定的规矩。也就是我曾对你说漏嘴的‘杀规’。给至亲以五刀，刀刀排列整齐，要做到出手准狠稳，一刀断情，一刀断意，一刀断心，一刀断血，一刀断命。命是终结，情意心血皆断，还有什么做不得？”
“你知道自己必须杀这么一个人，所以选中了慕成安，早就寻好替身，连类似慕成安身上的伤疤都在数年前仿造，只为完成这个任务交差做准备，但终究是徒劳。”
那具替身原本是一个少年的未雨绸缪。
“不说了，你知道多少算多少吧。”
慕容寅晟见慕清颜与自己对视一阵之后，迈步走来，将手从韩致远身上收回，又按在了心口，想要拔下那支短箭，却力气不够。
从洞中出来，抓着绳子的力气拼尽，若不是他不想与敖兴一起死在下面，若不是他还想见到韩致远说这最后几句话，若不是他还心存奢想，希望最后看一眼她……他撑着的这口气早就让它散掉了。
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不同于来来往往的官兵，韩致远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早已看到她来了。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呆在嘉王府，所以又派去了周虎。
瞧她那件水蓝色的衣衫，肯定是连嘉王妃也坑算了一回。
慕清颜越走越快，最后几步小跑，到跟前将挡在慕容寅晟前面的韩致远推开，盯着那张血色殆尽的脸，灰白色的唇，失去光泽的眼睛。
这不再是那个温润的如同从月光中走来的大叔，这是一个生命即将燃尽的垂暮之人。
心口处带着短箭殷开的黑色血迹如正盛开的夺人性命的妖花。
慕清颜缓缓抬起手，小心轻颤地碰在箭羽上，“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不能死……你听到了吗？你不能死！”
“我亲手杀了敖兴，为你叔父报了仇。剩下的，我也都告诉韩致远，他会解决五刀会残留。没事了，以后什么事都没了。”慕容寅晟的声音比之前跟韩致远说话时高了那么一点儿。
慕清颜还得仔细听才能听清，抬眼望着慕容寅晟，“叔父的死，我不怪你。你是叔父在意的人，我也不可以怪你。你答应我，也是答应九泉之下的叔父，活着好不好？好不好？我听说有人去找吴叔叔，吴叔叔很快就会赶来的，他会帮你疗伤，帮你解毒，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噬心粉无解，菩萨来了也没用。”慕容寅晟朝后退了一小步，“像我这种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血的人，早就不该活着。你叔父一直想跟我好好说说话，我下去找他了，跟他做个伴，免得他赶不上你爹娘，落了单。”
“叔父不想在下面见到你！”慕清颜的睫毛弥散开湿润。
“我走了，能在走前见到你，别而无憾。我会告诉你叔父，你是最好的颜娘。”慕容寅晟说着，垂下眼帘。
“慕……容大叔！”慕清颜见他的身子往下倒，赶忙伸手去扶。
慕容寅晟听到她这声呼唤，眼皮微不可觉地颤了一下。直挺的身子脱开慕清颜的手，向后倒去，平仰落地，溅起周身一片草土。
慕清颜的十指划空，眼睛跟着慕容寅晟倒地垂下。一双湿润的睫毛轻抖，仿佛被寒风冻凝，堵住了涌动的水眸。
慕清颜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无声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人，那般高大俊雅的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
永远……就当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这些年不过是一梦吧。